日子像流水一样滑过。
那晚酒吧的经历,在林初夏的记忆里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只剩下模糊的片段:眩晕的音乐、旋转的灯光、陌生的木质香气、宽阔的怀抱、冰冷的雨……以及醒来时躺在宿舍床上剧烈的头痛和苏晓担忧的眼神。
“我的祖宗,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苏晓递过来一杯温水,“你昨天醉得一塌糊涂!那个帅哥把你送上车就走了,连名字都没留!不过车费倒是付了。你感觉怎么样?”
林初夏揉着太阳穴,宿醉的钝痛让她皱紧了眉。“还好……就是头疼。谢谢你啊晓晓,还有……那个陌生人。”她努力回忆那个男人的脸,却只记得一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的眼睛,轮廓冷硬,具体模样却像蒙在雾里。
“谢我干嘛!都怪我非要拉你去……”苏晓一脸愧疚,“不过话说回来,那帅哥气场好强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而且……还挺绅士的?”她想起男人撑着伞站在雨里等车的样子。
林初夏摇摇头,把那些模糊的印象甩开。生活很快被更现实的洪流淹没。咖啡馆的排班、堆积的设计作业、两张催得急的商业插画单子……她像个陀螺一样旋转起来。那晚的放纵和意外,被她刻意地压在了记忆的最底层,仿佛从未发生。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或者闻到类似木质香气时,心头会掠过一丝异样的涟漪,但也很快被繁重的学业和生活压力覆盖。
然而,身体的变化却在悄无声息地提醒着她,有些事情,无法被轻易抹去。
先是持续不断的疲惫感。以前熬夜赶稿是家常便饭,但现在,常常画着画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脖颈酸痛。然后是毫无征兆的恶心反胃。起初只是在闻到食堂油腻的饭菜味或者咖啡机散发的浓烈咖啡香时,后来发展到清晨刷牙时对着洗手池干呕。
她以为是最近压力太大,肠胃不适,或者睡眠不足。去校医院开了点健胃消食的药,效果甚微。例假也迟迟不来。她一向规律,这次已经推迟了快两周。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心头。
“初夏,你脸色好差啊。”一天下课,苏晓担忧地看着她,“你这反胃都好几天了,药也不管用,例假也没来……该不会是……”苏晓的话没说完,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林初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冰凉。那个雨夜的片段,那个陌生的男人……难道……不可能!就那么一次!而且,她不是吃了……等等!她猛地想起,第二天醒来后,因为宿醉难受和后续的忙碌,她似乎……忘记去买紧急避孕药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走!我们去医院!”苏晓当机立断,抓住她冰凉的手,“别怕,先检查清楚!也许是胃病呢!”
周末,林初夏怀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侥幸,被苏晓拖到了离学校稍远的一家综合性医院。挂号,排队。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坐在妇科诊室外的长椅上等待叫号,林初夏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她紧紧攥着苏晓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林初夏!”冰冷的电子音叫到了她的名字。
走进诊室,戴着口罩的女医生语气平淡地询问了症状和末次月经时间。当听到“可能有过一次性行为,未采取保护措施,且事后未服药”时,医生的眼神似乎了然了几分。
“先去验个尿吧,做个初步筛查。”医生开了单子。
在厕所狭小的隔间里,林初夏拿着小小的验孕棒,手指抖得几乎拿不稳。她按照说明操作,然后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显示窗。等待的几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当那条代表着“阳性”的清晰红线,如同审判的印章般出现在显示窗里时,林初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眼前那刺目的红线,和她脑海里轰然炸响的空白。
阳性。
她怀孕了。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噬。她靠在冰冷的隔间门板上,双腿发软,几乎要滑倒在地。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却又被她死死咬住嘴唇,压抑在喉咙里,只发出破碎的呜咽。怎么办?学业怎么办?未来怎么办?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怎么办?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他会在哪里?
“初夏?初夏你怎么样?”门外传来苏晓焦急的敲门声。
林初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擦干眼泪,打开门。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将手中的验孕棒递给苏晓。
苏晓只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变了。她一把抱住浑身颤抖的林初夏,声音带着哭腔:“别怕!初夏别怕!有我在!我们先找医生!听医生怎么说!”
医生看着验孕棒的结果,语气依旧平静无波:“阳性,怀孕了。时间大概五周左右。如果想确认胚胎情况,可以再做个B超。”
林初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苏晓搀扶着她,去缴费,去做B超。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探头在皮肤上移动。她躺在检查床上,偏过头,看着屏幕上那一片模糊的灰白影像。医生指着某个小小的、跳动的光点说:“看,孕囊,胎心也看到了,发育得还不错。”
那个小小的、代表着生命的心跳光点,像一把无形的锤子,重重敲在林初夏心上。不是模糊的恐惧,而是清晰无比的事实——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顽强地生长着。
离开医院,走在喧嚣的街道上,林初夏感觉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阳光刺眼,车流嘈杂,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苏晓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安慰着,说着“总有办法的”,“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林初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留下?她才20岁,大三,前途未卜,如何负担一个孩子?打掉?想到B超里那个跳动的小光点,一种尖锐的、源自母性的疼痛就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告诉那个男人?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报警?她有什么证据?那晚是她自己去的酒吧,自己喝醉了……巨大的无助感和对未来的茫然,让她几乎窒息。
回到宿舍,苏晓替她请了假。林初夏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蜗牛,蜷缩在黑暗里。眼泪无声地流着,浸湿了枕头。手,下意识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完全打乱她人生轨迹的生命。恐惧、迷茫、绝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不舍,在她心中激烈地冲撞着。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雨了。而她的世界,已然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