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东宫的琉璃瓦上，反射不出半分光亮。
离去时带走的最后一丝暖意，也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萧瑜童站在原地，许久未动，那张温婉恭顺的面具仿佛凝固在了脸上，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早已攥得骨节发白。
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非但没能让她清醒，反而激起了心底更深、更沉的怨毒。
凭什么？
同为皇子，凭什么他生来便是嫡子，是储君，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而自己，只能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仰他鼻息。
母亲临终前那双不甘的眼睛，一遍遍在她脑海中浮现。
那份屈辱，那份仇恨，早已化作毒藤，缠绕住她的心脏，日夜啃噬。
复仇的计划，是她蛰伏多年唯一的支撑。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耗尽心血。
绝不能失败，绝对不能！
萧瑜童缓缓抬起头，望向铜镜中自己那张模糊的脸。
镜中的人，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一丝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冷意从瞳孔深处迸发出来，仿佛要将这吞噬一切的黑夜都一并点燃。
京城的另一端，贺府的书房内，烛火将贺彦祯的身影拉得颀长而扭曲。
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的“笃、笃”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办妥了？”他问，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跪在下方的黑衣人头垂得更低：“回主子，已按您的吩咐，让柳家那位大小姐‘病’了。京中最好的大夫去看过，也只道是风寒入体，急火攻心，需得静养，短时间内是无法见客了。”
贺彦祯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柳玉蓉的“病重”不过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他从手边的一个檀木盒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手帕一角，用银线精巧地绣着一个“仪”字。
“这东西，”他将手帕递了过去，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狠辣，“想办法，让它‘不经意’地出现在萧承魏的书房里。记住，要让他自己发现，并且深信不疑，这是无意间遗落的。”
黑衣人接过手帕，那轻飘飘的布料在他手里却重如千斤。
他知道，这薄薄的一方手帕，即将掀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属下明白。”
“去吧。”贺彦祯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黑衣人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
贺彦祯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
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却吹不散他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蔓延至嘴角，却没有半分温度，反而让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显得愈发森寒，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棋局已开，他很期待，他的对手们会如何应对。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气氛同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心腹谋士李文晦躬身立在书案前，神情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殿下，贺彦祯此人行事狠毒，我们此刻借他的手将卢书仪推到风口浪尖，固然能扰乱二皇子的阵脚，但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万一火烧到我们自己身上……”
正临摹着一幅前朝的山水图，闻言，手中狼毫笔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神情淡漠得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他才搁下笔，抬起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
“就是要让他觉得，我们与他的目的一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李文晦心头一凛，“父皇生性多疑，一个突然病重的柳玉蓉，一个被‘意外’牵扯进来的卢书仪，只会让他觉得这潭水越来越浑。他需要一个定数，来终结这场纷乱的选妃闹剧。”
“殿下的意思是……”李文晦的呼吸一滞。
“让父皇的目光，更多地落到卢书仪身上。”的指尖在刚刚画好的山峰上轻轻一点，仿佛那不是宣纸，而是他一手操控的江山棋局，“一个足够‘干净’，家世又不足以构成威胁的棋子，才是父皇眼下最想要的。你去办，动静不必太大，只需让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在‘不经意’间向父皇提及卢家的家风便可。”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从容不迫地落下决定胜负的一子。
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强大而冷硬的气压，让李文和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匆匆退了出去。
殿内重又只剩下一人。
他看着那幅画，眼神却穿透了纸背，望向了无尽的虚空。
所有的布局，所有的算计，都指向唯一的目标。
为了那个目标，他不介意让这京城的水，再浑浊一些。
夜风卷着寒意，吹过许府后巷的墙角。
一辆外表朴素至极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阴影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纤细的人影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如猫儿一般灵巧地闪身而出。
她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后，便提着裙摆，快步跑向那辆马车。
车帘被一只素手掀开，薛兮宁轻巧地钻了进去，带进一股清甜的冷香。
车内燃着一小炉暖炭，烛光摇曳，将方寸之地映得温暖而朦胧。
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眸光在烛火下潋滟生波，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殿下深夜召见，是想我了吗？”她开口，声音娇俏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为之的大胆，仿佛是在试探，又像是在撒娇。
马车外，负责望风的李知书和白弄夏正提着灯笼，缩在不远处的拐角。
薛兮宁那句话虽然压得极低，却还是清晰地飘进了她们的耳朵里。
两人瞬间如遭雷击，心跳骤停。
手里的灯笼“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两人吓得连忙稳住，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惊骇与恐惧。
她们只是许家新来的丫鬟，奉命引路，却不曾想，竟窥见了这样一个足以让她们万劫不复的惊天秘密。
寒风“呜”地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两人吓得一哆嗦，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这冬夜的寒风，仿佛要吹进骨头缝里。
马车内，气氛却因薛兮宁那句娇俏的问话而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并未回答她。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因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沉默了片刻，才伸出手，没有去碰触她的脸，而是反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瞬间将她包裹。
薛兮宁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在他这沉静的动作下荡然无存。
她感觉到，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果然，他薄唇轻启，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她的心上。
“你可知，二哥萧承魏，今日已将你的一件贴身之物，呈给了父皇。”
话音落下的瞬间，薛兮宁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也就在这一刻，马车外不远处的树影下，一道黑影极快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受惊的鸟雀，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刹那被抽空，气氛骤然凝滞。
那摇曳的烛火，映出薛兮宁难以置信的、煞白的脸庞。
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看着她脸上所有的灵动与娇俏在瞬间化为冰冷的震惊，他自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却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情绪莫测。
一阵更冷的夜风猛地吹过，掀动了车窗的布帘，寒气瞬间侵袭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