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兮宁的脚步只顿了那么一瞬,便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暖阁内,地龙烧得旺,一踏入便有股暖香扑面而来,与外头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许春柳为二人奉上热茶后,便在萧瑜童一个极轻微的眼神示意下,带着所有侍女悄然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合上了厚重的雕花木门。
门扉闭合的闷响声,仿佛一个信号。
方才还维持着公主仪态的萧瑜童,紧绷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
她没有看薛兮宁,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水,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薛家姐姐,”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被水浸透的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你知道吗?在长公主府,在外人眼里,我是风光无限的瑜童公主。可是在柳婉馨面前,我不过是她养在身边,一条听话的狗。”
最后那个“狗”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其中蕴含的屈辱与恨意,让暖阁内原本温融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
她的眼眶迅速泛红,一层薄薄的水雾蒙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显露出一种罕见的、几乎令人心生怜悯的脆弱。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含着泪的眸子直直望向薛兮宁,里面满是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与不甘。
“她让我咬谁,我就得装出最凶狠的样子扑上去。她一抬手,我就得摇着尾巴回到她脚边。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高兴,为了让她觉得我还有用,不会像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扔掉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剖白,薛兮宁却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她甚至还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公主殿下言重了,”她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狗可比公主温顺多了,至少不会在背后偷偷磨利自己的爪子。”
一句话,让萧瑜童眼中的薄雾瞬间凝固。
她脸上的脆弱僵住了,仿佛被人当场撕下了一层伪装。
薛兮宁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已经悄然绷紧。
这场对话,果然不是简单的倾诉。
萧瑜童的眼泪或许是真的,但眼泪背后的目的,却绝不单纯。
她这是在用最狼狈的姿态,来换取自己的信任,或者说……是想麻痹自己。
果不其然,下一刻,萧瑜童脸上的脆弱与委屈如潮水般退去。
她猛地向前倾身,双手撑在矮几上,那双刚刚还水雾弥漫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与决绝。
那层薄雾并非散去,而是被这股火焰彻底蒸干了。
“我不想再当狗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恳求,而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薛兮宁,教我!把你那些挑动人心,搅弄风云的手段,全都教给我!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她的眼神灼灼逼人,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
她死死地盯着薛兮宁,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彻底爆发出来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薛兮宁的背脊下意识地挺直,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一丝距离。
她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萧瑜童,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打发的对手,这是一个为了往上爬,可以抛弃一切尊严,也可以随时反咬一口的疯子。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车轮碾过雪地的轻响。
“公主殿下,魏王殿下的马车到了!”许春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萧瑜童眼中的火焰微微一滞,随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烦躁。
她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在萧承魏面前重新扮演那个温婉的妹妹。
然而,门被推开的瞬间,走进来的却不是众人预期的萧承魏。
来人身形颀长,一袭玄色锦袍,肩上还落着几片未化的雪花,周身裹挟着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冲散了暖阁内的融融暖意。
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墨眸深不见底,目光扫过屋内的瞬间,便精准地定格在了薛兮宁身上。
他的视线在她因为方才后仰而微显凌乱的发髻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落到她对面,那个脸色瞬间煞白的萧瑜童身上。
整个暖阁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凝固成冰。
的薄唇微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打破了这片死寂,吐出的话语却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直直插向萧瑜童的心口。
他看着薛兮宁,问的却是萧瑜童:“她欺负你了?”
这句平淡无波的问话,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萧瑜童脸上的血色尽褪,那双刚刚还燃烧着野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灭顶的惊恐。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风暴,似乎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