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崔花雨几乎是在收到塔拉暗示的同时飞抵木香沉身边,挽过他的手,趁势制住他的生死大穴。但在别人看来就像分享胜利果实那样。
塔拉也走了过来,话音低沉:“这是我的重大失误,竟然一直没发现他在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崔花雨不解。
“表象看是他降伏了魔根为己所用,实则是妥协在先,让聚集丹田的魔根之气进入了任督二脉。”
“能挽回吗?”
“半年,半年之内必须找到一个内力数倍强于他的人,方可将魔根之气驱回丹田。否则……”
“塔拉医生请直言。”
“他活不过半年。”
“去哪儿找这样的一个人呢?”崔花雨强装镇定。
“不可能有这样的人,他当下的内力包含魔根之力。”
“数人合力呢?”
“强而不纯,湍而不匀。即使能够调和,但也决然无法做到心意合一而长时间一齐感应魔根的运行规律。”
“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废掉武功也已经无法治本了,最多延长几年性命。但留下这样一具有体无魂的空壳,对他来说更加残忍。”
“修习《长生天功》呢?”
“谈何容易?”塔拉暗叹一声,“其实他必然知道最后那一刀能要了自己的命,也能要了杨它的命——他未尽全力。”
又说:“不过他并非念及手足之情抑或江湖道义。他就是不杀生,哪怕是一只蝼蚁。”
又说:“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欠下太多太多的债。他甚至觉得自己欠整个苍生的债。这样的一个人,咱又如何能说服他修习传奇性与残酷性并存的《长生天功》呢?”
崔花雨寂然转身,面对面抱住木香沉。陆续围过来且听闻真相的其他人集体呆鸡,幸福不过一弹指。塔拉说:
“笑一笑,十年少。”
这不难为人吗?还不如一人给一包药算了。
惟寻梅一人配合,笑到飙泪。
观众们还是无一进入梅花听宇。想想也是,兄弟内斗,谁赢都不那么适宜道贺,更何况是惨胜?但真实原因不仅是这样。他们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窃窃私语着离开。一个屁都没留下。
所以混杂于人群中的五禽宫人马突然折回。
八月蛇率领三组五禽飞落庭院。
“六月初六,梅花听宇,杨门兄妹,平步江湖。”八月蛇说,“既已步入武林,就应加入联盟,并从盟主管理。”
寻梅一马当先:“这里不是马戏团,不收购动物。请自便。”
八月蛇说:“阁下是?”
擅闯民宅,无法无天。老牌钦犯都忍不住生气了,抢前一步:“你奶奶。”这不含沙射影骂人岁数大吗?寻梅就是这样理解的:
“请不要污蔑人。”说着还顺带给了一脚。
对方一伙儿全被这一对黑人搞混了,敌我不分了都。
有一些不怕事的无门派或中立门派的人士陆续返场,再次站桩。决明子故意对着鸦胆子和土鳖虫大声吵吵,最终也引起了崔花雨的注意。他的意思肯定是:有我三头过期秃驴在此,什么都不用怕。但打架不在崔花雨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向守护四使打了个眼色:
“姐姐们先伺候主人回房。”
万与方一人一手揽住木香沉的腰身,转向而起;悲与哀大袖舒展紧随其后。四人以美妙的雁阵挡住了后方的视线。在别人眼里就是,长生天主人好气派好艳福好气人。而塔拉双手背腰,老先生似的摇了回去,一跨进门槛,马上起飞,演得很像憋不住尿的样子。
“杨门五百余年从未入主江湖。”崔花雨来到八月蛇面前,指着杨它兄妹又说:“他二人久居沙漠,不解家规。”
又说:“是他们想平步江湖。”
八月蛇问许岢:“姑娘可有话说?”
主心骨重伤昏迷,许岢六神散架,忽然又来了这么一群怪物,从未经风浪的她怯生生地问:“败者还有发言权?”
“人在江湖,胜败乃兵家常事。”
许岢实话实说:“我们打输了,便不在江湖。”
刚刚才被黑人蒙了一圈,这会儿又被菜鸟啄了一口。八月蛇只好找名人了,他对崔花雨说:“按照联盟新规,凡自称江湖人士者必须签订武统意向书,方有资格参加武林各种活动。”
崔花雨问:“何为‘武统’?”
“武林统一。”
“何为意向?”
“签订后,必须在下一届龟峰鉴剑上做出明确选择。”
“不签呢?”
八月蛇环视桩上的中立门派人士:“崔姑娘尽管打听,五禽宫一视同仁,这些同仁们都签了的。”
“不签呢?”
“第一,拿不到联盟津贴;第二,行走江湖不准携带兵刃以及使用武功。”八月蛇又找无门派人士做示范:“崔姑娘尽管打听。”
有人喊:“本人懒,今儿只带了暗器。”
八月蛇问:“尊驾可否签了?”
那人又喊:“签了。有钱拿谁不签呢?实不相瞒,我家兄弟是个厨子,诨号菜刀王,只因菜切得好,也签了的。”
又说:“五禽宫奖励了他一把金刀,纯金菜刀。”
八月蛇又问:“有没签的吗?”
一堆人喊:“没有。”
“津贴呢?”八月蛇声音越来越响。
“如时领取。”
八月蛇十分满意,回头对崔花雨说:“你听听。”
“我听不见。往后我们就将兵刃留家里头当烧火棍就是了。小女家事繁忙,诸位请回。”崔花雨直接扔出了逐客令。
八月蛇拒收:“这是好处多多的硬性规定。”
“不签呢?”
“打跑我们。”
“如何打?”
“群殴。”
雄落气又上头了,但明显打不过,只能以理服人:“五禽宫既为武林盟主,就当多去做些安国安生之事,而不是到处收买人心,排除异己。有这力气为何不去打海盗呢?”
八月蛇说:“去了的,正在打。”
“据我所知,是上清派在打。”
“这里头涉及大唐军情,你无权过问。”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怎无权过问?”
八月蛇做出了让步:“那你去问唐太宗好了。”
存心害死钦犯。“让你奶奶跟你说。”雄落无奈之下,只好推了寻梅一把。奶奶很不爽,但还是表态了:
“滚吧孙子。”
八月蛇的脾气彻底被点爆了:“请打滚我们。”
“打就打。打输了如果不‘滚’着回去,老子扒了你的蛇皮,省得冬眠。”庭院上空浅绿光一闪,水云阔来了。
出场时机把握得不错。要不就是躲在树林里换衣服耽搁了。生活不易,很多人都带着伪装出门,但今天尤其多。
紧接着深蓝光一闪,水雪连也来了,大叫:“打到他们排成一队‘滚’,让全唐的乌龟开开眼界。”
他一边说大话,一边又要给崔花雨放电,不小心绊了杨它一下。许岢以为他是故意踩踏,拿起铁扇又狠狠削了他另一只脚一把。导致人家摔了个狗吃屎。耍酷耍砸了。
他“静悄悄”地爬起来,仿佛别人都在睡觉似的。没脸再看意中人了。但发现许岢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又挺直了腰杆子。
“手下们见过十二宫子、十三宫子。”八月蛇率众行礼。
水云阔问:“打不打?”
“敢问十三宫子想打谁?”
“八爷说呢?”
“手下不敢说,您老说。”
“八爷的意思是想打我?”
“不不不……十三宫子言辞犀利,手下感到好乱。”
“哪里乱了?”
“方寸。”
“蛇有方寸吗?”
“有啊。”
“那不该叫七寸吗?”
“对对对……就叫七寸。恕手下乱套之罪。”
热度上来了。“毛罪没有。”水云阔走上前去,一把揽过八月蛇的肩膀,向右转,往围墙一角走去,走着走着从怀里不知掏出什么往对方怀里塞。八月蛇也想做点什么,却被死死摁住。水云阔又说:“十六份,一大十五小,人人有份。有劳八爷了。”
看来他牢牢记住了墨自杨的谆谆教诲——如何善待身边的人呢?总不能帮人家洗头搓澡擦屁股吧?富二代没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也只能给钱了。这招最直接最痛快。除外蒙娜丽莎,谁不好这口呢?
八月蛇左瞄右瞥:“十三宫子让手下好生为难。”
上司行贿下属,也当真让人为难。收吧,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前途;不收吧,不收肯定没前途。富二代也懂人间疾苦,他说:
“收钱有什么好为难的?赚钱才为难呢。”
“十三宫子出手好阔绰。”
“对于八爷,我已经很收敛了。”
敬酒虽好,但不能贪杯。八月蛇向天握拳,正色道:
“下不为例。”
富二代安慰说:“放心吧,人生没那么多好事。”
又说:“人生困难重重。”
又说:“有困难就找水云阔。”
又说:“找我要钱就等于帮我解决后顾之忧——没地方放了。”
八月蛇悄声建议:“放大唐银行。”
“死活不收,说给不起利息。”
有钱人的苦恼我们帮不上忙。那就告辞了,路上再编个谎言回家骗老板。眨眼间跑了个精光。
行走江湖,拿钱开路,万事看云哭。水云阔满腹哀愁地对水雪连说:“咱哥俩这一身武功怕是废了,用不上了,我觉得我的骨头生锈了。”
水雪连是个好哥哥,他说:“弟弟要是难受,你打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