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墨阻干戈
墨翟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双方中间,张开双臂,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沉痛:“住手!你们若是动手,便是点燃了战火,受苦的是边境的无辜百姓!曹宋两国本就国力相当,若开战,必然是两败俱伤,到时候魏国、齐国定会趁机出兵,瓜分曹宋两国的土地,你们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职责,曹将军要守土,宋将军要复仇,但百姓的性命更为重要!他们做错了什么?要为你们的争端付出生命的代价?”
墨翟的声音掷地有声,像一记重锤砸在双方士兵的心上。曹猛握着长戟的手微微松动,他看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曹翁与曹小郎,想起了自己在陶丘城外种地的老母亲,眼中的怒火渐渐被犹豫取代。宋廉也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在家乡的妻儿,若是战争爆发,他或许再也回不去了,那些被他追逐的百姓,不也和他的家人一样,只是想安稳地活下去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比之前的更为沉稳。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队曹国士兵簇拥着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大夫而来,那队士兵约莫五十人,个个身着精良的青铜甲,手持长戟,腰间佩着剑,步伐整齐,气势威严。为首的大夫约莫四十岁,面容儒雅,颔下留着三缕短须,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正是曹国的上大夫——公孙侨。
公孙侨是曹国著名的贤士,早年曾游学于郑国,师从郑国公室子弟,精通礼、法、农三家之学,尤擅外交与民生治理。他回到曹国后,因提出“轻徭薄赋、与邻修睦”的主张,被曹君曹偃重用,任命为上大夫,主管曹国外交与境内民生事务。近日曹宋边境因棘城争端剑拔弩张,他奉曹君之命前往棘城视察防务,刚抵达边境便听闻墨家弟子阻拦宋兵劫掠的消息,当即策马赶来。
“墨先生!”公孙侨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墨翟面前,动作恭敬地拱手行礼,衣袖扫过地面的尘土,却丝毫不见仓促,“在下公孙侨,是曹国的上大夫,听闻先生驾临曹国边境,特来拜见。方才听闻宋兵越界劫掠,险些引发两国大规模冲突,多亏先生挺身而出,才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先生真是曹宋两国百姓的福祉啊!”
墨翟颔首回礼,语气平和却带着坚定:“公孙大夫客气了。墨翟此举,并非为个人声名,只是践行墨家‘非攻’之道——不愿见两国因一块土地争端,让无辜百姓陷入战火。如今曹宋两国边境军营连绵,士兵枕戈待旦,稍有不慎便会点燃战火,到时候不仅棘城百姓遭殃,两国国力也会因战争损耗,最终让周边诸侯得利。不知大夫能否下令让曹军退下,同时劝说宋将军率军返回宋国境内,我们一同商议棘城争端的解决之法?”
公孙侨闻言,眼中满是赞同,连连点头:“先生所言字字珠玑!曹宋两国互为邻邦,世代通婚,濮水两岸的百姓更是往来频繁,岂能因棘城一块弹丸之地反目成仇?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国家存续的根本;与邻为善,才是诸侯立足中原的正道。若为了一块贫瘠的沙土地,让百姓流离失所、田园荒芜,那便是舍本逐末,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曹猛,即刻下令让士兵收起兵器,后退三丈,不得与宋兵对峙!”
曹猛见状,虽心中仍有不甘,却不敢违抗上大夫的命令,连忙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喝道:“收起长戟,后退三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曹国士兵们纷纷收起兵器,缓缓后退,虽依旧警惕地盯着宋兵,却已散去了剑拔弩张的戾气。
宋廉见曹国上大夫亲自出面,且态度谦和,心中的顾虑也渐渐消散。他深知墨家的实力——连强魏五万大军都能逼退,绝非自己这二十名骑兵能抗衡;更何况公孙侨在中原诸侯间颇有贤名,若真与二人撕破脸,不仅讨不到好处,反而会落得“劫掠百姓、破坏和谈”的骂名,届时宋国国君也不会轻饶他。他勒转马头,对着身后的士兵沉声道:“收起兵器,整队退回边境线!”随后又转向墨翟与公孙侨,语气缓和了几分:“既然公孙大夫与墨先生都主张和平解决争端,在下便先率军返回宋国境内,即刻派人禀报我国上大夫华元,告知曹国愿意议和之事。待华元大夫定夺后,再派使者与曹国商议棘城归属的具体事宜。”
说罢,宋廉对着手下士兵递了个眼色,一名士兵立刻翻身下马,将之前劫掠曹翁的那袋粟米递了过去——布袋虽已被马蹄踩得有些破损,粟米散落了少许,却依旧沉甸甸的,是曹翁一家半年的口粮。
曹翁接过粟米,紧紧抱在怀里,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他拉着曹小郎的手,对着宋廉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又转身对着墨翟与公孙侨连连磕头,额头磕在坚硬的土地上,很快便红肿起来:“多谢先生!多谢大夫!多谢各位贵人救了我们祖孙俩,救了棘城的百姓啊!若不是你们,我们早就成了宋兵的刀下亡魂,或是被抓去当兵了!”
墨翟连忙上前扶起曹翁,伸手轻轻拍去他身上的尘土,语气温和:“老人家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保护百姓,阻止战争,本就是墨家的初心。你放心,我定会亲自前往陶丘劝说曹君,再让弟子前往宋国拜见华元大夫,定要让曹宋两国罢兵休战,让棘城的百姓能安稳地耕种、生活,不再受战火威胁。”
曹翁感动得老泪纵横,拉过身旁的曹小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跪下:“小郎,快给先生磕头!是先生救了我们的命,你要永远记住先生的恩情,长大后也要做个为百姓着想的好人!”
曹小郎乖巧地跪在地上,对着墨翟磕了三个响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却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先生!长大后我也要像先生一样,保护百姓,不让坏人欺负大家!”
墨翟伸手摸了摸曹小郎的头,指尖触到孩子柔软的头发,心中泛起一股暖流——这便是他坚守“非攻”之道的意义:为了让这些孩子能安稳长大,不必在战火中流离;为了让这些老人能安享晚年,不必在恐惧中度过余生;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有田种、有饭吃、有家回,过上太平日子。
曹猛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他走到墨翟面前,拱手行了个军礼,语气诚恳:“先生,方才是末将鲁莽,只想着守土御敌,却忘了百姓的安危,险些引发两国战争,还望先生恕罪。末将今日才算明白,真正的守土,不是与邻国拼杀,而是守护好境内的百姓,让他们能安稳生活。以后末将定会约束士兵,绝不与宋兵轻易冲突,若有宋兵越界,先以劝说为主,实在不行再禀报上大夫定夺,绝不再让百姓受牵连。”
墨翟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赞许:“曹将军能明白这个道理,便是棘城百姓的福气。只要为官者都能以百姓为重,诸侯间都能以和为贵,天下便不会再有战争。”
公孙侨转头看向墨翟,眼中满是敬佩,语气诚恳:“先生的‘非攻’之道,以百姓为本,以和平为要,实乃安天下、定社稷的良策!我国国君曹偃虽因棘城争端有些震怒,却也是一位爱民的君主,只是被朝堂上的主战派大臣蛊惑,才下令在边境增兵。若先生能亲自前往陶丘,当面劝说曹君,以‘兼爱’‘非攻’之道点醒他,曹宋议和之事定能成!不知先生是否愿意随我前往陶丘?”
墨翟目光坚定,语气诚恳:“固所愿也。墨翟正想面见曹君,不仅要劝说他与宋国议和,更要让他明白‘兼爱’‘非攻’才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只有善待百姓,轻徭薄赋,才能让国力强盛;只有与邻为善,互通有无,才能让边境安宁。若曹君能践行此道,曹国定能在中原诸侯中立足,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公孙侨大喜,连忙说道:“太好了!先生随我来,我已备好车马,就在前方的驿站等候。马车是曹国最好的青铜轺车,由四匹良马牵引,车内铺着柔软的锦缎垫子,还备了粟米糕、干肉与水囊,定能让先生旅途舒适。”
墨翟转头看向吴起与秦华,神色严肃地吩咐道:“吴起,你带着二十名弟子,即刻前往宋国都城商丘方向,拜见宋国上大夫华元。你要记住,言行务必谦和,不可与宋国士兵发生冲突,要以‘非攻’之道劝说华元——告诉他曹国已有议和之意,若宋国愿意罢兵,不仅能让边境百姓免于战火,还能与曹国互通有无,共享濮水之利。务必让他明白,议和对宋国百利而无一害。”
“是,先生!”吴起躬身应道,眼神坚定如铁,“定不辱使命,我定要让华元大夫同意议和,为曹宋和平尽一份力!”
墨翟又看向秦华,继续吩咐:“秦华,你带着剩下的弟子,随我前往陶丘。你心思细腻,对墨家典籍熟悉,到了陶丘后,协助我整理‘非攻’之道的论据,从百姓疾苦、国家安危、天下大势三个方面,准备劝说曹君的言辞。同时,你要多留意曹国朝堂的动向,观察哪些大臣主战、哪些大臣主和,及时向我禀报,以便我们调整劝说策略。”
“弟子明白!”秦华躬身应道,语气恭敬,“弟子定会尽心协助先生,确保劝说曹君之事顺利。”
随后,吴起便带着二十名弟子,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宋国边境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像一道希望的光,朝着商丘的方向延伸。秦华则带着剩下的弟子,跟在墨翟与公孙侨身后,朝着曹国都城陶丘前行。
墨翟随公孙侨上了马车,那是一辆装饰简约却十分宽敞的青铜轺车,车身由青铜打造,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车轮宽大,行驶起来十分平稳。车内铺着柔软的锦缎垫子,角落里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装着香气扑鼻的粟米糕、腌制的干肉与装满清水的皮囊,处处透着细心。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繁华起来——边境的荒芜景象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农夫们在田间挥舞着锄头除草,脸上带着安稳的笑容;路边的村落里,炊烟袅袅升起,妇人的呼唤声、孩童的嬉笑声与鸡鸣犬吠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墨翟望着窗外的景象,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这便是他想要的天下:没有战火,没有流离,百姓能在田地里安心耕种,孩童能在村落里肆意奔跑,老人能在屋檐下安享晚年。他知道,劝说曹宋两国议和并非易事:曹君曹偃或许会因“颜面”不愿退让,宋国上大夫华元可能因“利益”犹豫不决,两国的主战派大臣更会百般阻挠。但他并不畏惧,因为他心中有“兼爱”“非攻”的坚定信念,有天下百姓的期盼,更有身后无数墨家弟子的支持。
马车的车轮在官道上滚动,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与远处的鸟鸣声、农夫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曲和平的乐章,在中原大地上缓缓流淌。墨翟坐在马车内,闭目沉思,脑海中不断梳理着劝说曹君的言辞——他要从棘城百姓的疾苦说起,让曹偃明白战争对百姓的摧残;从曹国的国力说起,让他知道曹宋开战只会两败俱伤;从天下大势说起,让他看清魏国、齐国对曹宋土地的觊觎。他要让曹偃明白,议和不是退让,而是对百姓负责,对国家负责,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公孙侨轻声说道:“先生,陶丘快到了。”
墨翟睁开眼睛,朝着窗外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座繁华的都城渐渐清晰——那便是曹国的都城陶丘。陶丘的城墙高大雄伟,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高达三丈有余,城墙上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座箭楼,箭楼上的士兵手持弓箭,警惕地注视着远方;城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木匾,上面用青铜铸造的“陶丘”二字,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城内的宫殿高耸入云,黄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彰显着曹国国君的威严与尊贵。
墨翟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知道,陶丘城内不仅有曹国的国君与大臣,更有无数渴望和平的百姓——他们或许是在市集上叫卖的商贩,或许是在作坊里劳作的工匠,或许是在宫殿里任职的官吏,他们都盼着曹宋能罢兵休战,盼着天下能太平无事。
马车缓缓驶入陶丘城,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脸上满是好奇与敬佩。不知是谁先认出了墨翟,高声喊道:“是墨先生!是在边境救了曹翁祖孙的墨先生!”
瞬间,街道两旁的百姓都沸腾起来,有人对着马车拱手行礼,有人高声呼喊:“墨先生!欢迎来到陶丘!”“先生辛苦了!”还有一群孩童追着马车奔跑,手中挥舞着用茅草扎成的小旗,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
墨翟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街道两旁的百姓拱手致意,眼中满是温和。他知道,这些百姓的期盼,便是他前行的最大动力。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曹国朝堂上有多少阻力,他都会坚持下去,直到曹宋两国罢兵休战,直到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
马车朝着曹国的宫殿缓缓前行,车轮滚滚,载着墨翟的信念与百姓的期盼,在陶丘城的青石板路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也朝着曹宋和平的未来,坚定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