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桥,一座狭长的桥,一座可以通向彼岸的桥,它隐藏在一片从激流中显出的浓雾里,它似乎一直在那里,如同一条巨蛇,横跨河的两岸。我知道这不是事实,它只有在河流枯水期才会出现,到了平水期、丰水期,这座桥会成为一堆木头、木板,堆放在队部屋子里。就是这样一座桥,却长期占据我的梦境,想让我认可它的存在,而这却不是事实。
梦境里的那座桥,四周都是雾霾,只能看见桥的轮廓,一切却那么清晰,桥上木头的纹理似乎都印在脑子里,还有桥下的流水声,包括走在桥上的人,给我的感觉,我就是那座桥,桥就是我。
每次踏上那座狭窄的桥,走上用一块块狭长木板搭建的桥面,在雾霾中,总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你干什么去?”
那声音不男不女,每次响起时,我都会想起关于奈何桥的传说,这个关于生命的拷问,使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思考。
桥是通向彼岸的,彼岸有什么?为什么要过去?过去干什么?这样想的时候,我会回身望去,看向我的身后,身后有一条路,这条道路通向城市或者乡村,那么新的问题出现,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到对岸去?这一系列关于哲学的命题,因此成为一个个圆圈,将我紧紧地困在其中,使我整个人陷入迷茫之中。
所以,所有关于这座桥的梦境,总是在这里戛然而止。我在梦中从来没有走过那座狭长的桥,也不知道浓雾里那座桥将通向哪里。我如果坚持走下去,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彼岸。
每次从梦中醒来,记起的却是村子里另一座桥,那是座简易石桥,长五米左右,却只比成人巴掌宽一些,桥下有两个石墩,也就是说那是用几根石条搭建的桥,它横跨一条不深不浅的水渠,通向我们学校。我每天要走四趟这座小石桥,而且一走就是五年。
这座简易石桥,从没有在我的梦境中出现过,我的记忆却同样清晰。最深刻的是一个玻璃瓶与石桥的故事。
石桥,就算是简易的,也不会轻易地拆除,所以这座石桥是固定的,也是紧固的,到夏季丰水期,河里的水会漫过桥面。而丰水期的水不只是疯狂,也是混浊的,你根本看不清桥面的准确位置。在这个季节,每次过桥都战战兢兢地探索着前行,稍不留神,会落下石桥,被冲流冲进水渠,然后奔向真正的河流。
夏季对河流来说是丰水期,对人类来说却是干枯期——炎热使我们每天需要饮用很多的水,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基本是人手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从家里带来的饮用水,我也不例外。
那年夏季,我已经走过了危险的石桥,上岸时竟然心血来潮,从桥往岸上跳去,脚底的水与土地接触后会打滑,所以我摔在了地上,握在手上的玻璃瓶因此破碎。那时在乡村弄到一个玻璃瓶不是件容易的事,唯一来路是医务所俗称的盐水瓶,学名应该叫葡萄糖注射液瓶子。
望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我没来由地有种恐慌,因为可能会面临父亲的愤怒。我开始嚎啕大哭,为自己那一天的命运。因为怕把后来的人扎了脚,我只能泪流满面的蹲在地上收拾玻璃瓶的碎片。因为阳光的反射,加上自己的泪水,那些玻璃碎片上出现五彩的光芒,如同一片神光,照耀整个大地,包括河流与那座小小的石桥。
其实那座狭长的木头桥跟简易的石头桥,都存在我童年生活中,相对简易的石头桥来说,那座狭长的木头桥我走得很少,不只是因为它出现的时间短,也是我没有到对岸的必要,除非对岸有露天电影,我们一个村的孩子才会成群结队的往对岸而去。可就是这样一座桥,却常常出现在我梦里。
这使我很不舒服,一座相对陌生的桥会出现在我梦里,一座我熟悉的桥却消失了。所以,我在白天经常回忆那座简易的石头桥,想将它拉进我的梦,我想看看这座简易石头桥,在我梦里会有什么样的精彩。可每次梦醒之后,留给我的是失望,那座简易石头桥一次也没出现过。
所以,我认命了,我总是在梦醒时候,继续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如一只驼鸟一般,想着自己那座简单的石头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