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要下手了
海瑞审完案后就放官员回去放假了,大家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过年后。年初六,南京应天巡抚衙门举行开印典礼后,海中丞果断公布了两项令江南为之震动的新政。
其中一项为“官民一则、均田均粮”。巡抚衙门下达指令,要求应天十府一州的各县州,即刻全面修改田地底册,将所有官田统一变更为民田。
此后,江南地区的田地在税务征收上将一视同仁,全部依照民田的标准计税,这一举措,实则是林润在任期间便一直大力推行的政策。
而另一项新政更是引发广泛关注,那便是在各州县推行“一条鞭法”,具体而言,就是把田赋、徭役以及其他各类杂征合并在一起,统一征收银两,并按照田亩数量进行折算缴纳。从宣布之日起,应天十府一州的所有州县都要立即实施这一政策。
在田赋和各项耗羡杂税的征收方面,完全依据田亩数量的多少来确定,田亩数量多的,需要缴纳的税款就多;田亩数量少的,缴纳的税款相应减少;没有田地的,则无需缴纳这部分税款。
关于赋役中占比较大的“徭役”部分,海瑞命令各县编纂“虎头鼠尾册”,此举打破了传统的里甲划分方式,要求将全县范围内无论是大户还是小户,都统一进行造册登记。
其中,丁粮数量多的大户、富户被编排在前面,以便承担较重的徭役;而丁粮数量少的小户、贫户则被编排在后面,承担相对较轻的徭役。
大户在前如虎头,小户居后似鼠尾,故而称作“虎头鼠尾册”。
巡抚衙门责令各府全面核算各县丁粮数额,以此作为均派各县徭役的依据。
随后,各县依照府里所定的徭役数量,算出雇民夫所需的银钱总额,扣除给予士大夫、贞洁烈女的优免部分后,将四分之三的银钱分摊到田亩之中。
剩下的四分之一,才平均分配到全县的丁口头上。
这种“通计一县丁粮,均派一县徭役”的方式,最为显著的优势在于废除了已在大明施行两百年的“排甲轮役制”。以往单纯按照丁口轮流派役的制度,如今改为结合田亩数和丁口数来派役。
并且,在丁银的分摊比例里,田亩占四分之三,丁口仅占四分之一,如此一来,无地或少地的百姓负担自然大幅减轻。
而百姓减轻的这部分负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拥有大量田地的士绅身上……
由此不难想象,江南的大户们对此会是怎样的反应?
眼下这情形,似乎也只能先忍下。海公审了一万五千多个案子,可还没执行呢。那些案子的被告,和苏州的富户、大户高度重合,谁要是敢跳出来反对,官府立马就能抓人。
牛佥事等人这才回过味来,怪不得海公年前像着了魔似的放告审案,原来是为开年的新政打基础啊,真高,实在是高!
在松江府华亭的退思园里,徐阁老度过了自中进士以来最冷清的一个年。除了实在抹不开面子、甩不开干系的同族乡亲,基本没人来给他拜年。就连当年丁忧在籍、被张骢打压的时候,都没这么凄惨过。
这让徐璠兄弟十分生气,可徐阁老什么风雨没见过?早就看惯了人情冷暖,既不气也不恼,整天在园子里唱戏消遣。
这天戏台上,徐阁老扮成青衣,正在演新排的《杜十娘》。只见他捏着兰花指,身姿袅娜,悲悲戚戚地唱道:“那李郎本是个贪财客,辜负佳人一片好心肠……”
徐阁老这半年来,全心投入打磨唱腔,技艺较京城时精进不少,将杜十娘怀抱冰块、心碎肠断的哀伤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原本完整的乐队已七零八落,仅剩一位拉三弦的和一位弹琵琶的,就连他的大儿子也不得不亲自吹箫,勉强凑齐伴奏。
正唱到悲情处,徐阁老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突然,徐瑛慌里慌张地冲上舞台,差点被台阶绊个跟头。
他手里挥着一张破旧的告示,惊恐万分地喊道:“爹,出事了!”
徐阁老虽表面镇定,却忘了把唱戏的腔调换成平常说话的语气,问道:“又怎么了?”
徐瑛快步上前,递上那张告示。
徐璠见状,摆了摆手,两位乐师见状,迅速离台避让。
徐阁老双手紧紧握着那张告示,眼神缓缓扫过上面的内容,脸色在不经意间逐渐变得煞白如纸,刹那间,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摇摇欲坠,差点就要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好在徐璠反应迅速,手脚极为麻利,急忙伸手一把扶住了老父,才让徐阁老没有摔倒。
“这……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徐阶此刻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往日那平静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
“是从知府衙门张贴出来的,咱们家里的人偶然看到了,就赶紧把它撕了下来,然后派人送了过来。”徐瑛一脸哭丧的神情,带着几分惶恐说道,“姓海的,这是要朝着咱们动手了啊!”
徐璠从父亲手中接过那张告示,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巡抚衙门颁布的那两条新政,一瞬间,他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阴沉起来,犹如被乌云笼罩。
他心里十分清楚,父亲最担心、最恐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要知道,像这般重大的事情,按照常理,起码得经过南京户部的批准,才能够正式施行。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是,一直到巡抚衙门将政令颁布下来,甚至府衙都把告示张贴出来了,他们徐家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毫无察觉。
自家为了掌握各方动向,不惜花费大量钱财收买人心,然后在各级官府中安插了众多眼线,这些人的数量,就算没有一百,恐怕也有八十之多,按常理来说,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所有人都不知情啊。
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所有人都把他们徐家给抛弃了,不愿意再跟他们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瓜葛。几乎同时,松江百姓也都看到了知府衙门的公告。
他们用了一天时间,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一条鞭法’和‘均田均粮’,到底是干什么的。
又过了一天时间,那些之前靠钻空子占便宜的那些人,意识到按照新政自己亏大了。
那些人再用了一天时间合计嘀咕,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便再也坐不住了。
第四天一早,那些给徐家背地的家人们,相约提着礼物来到南禅寺的徐府大宅,求老爷们开恩把地拿回去。
因为一出正月,衙门就要编纂虎头鼠尾册了。
这些亲族和后来投靠改姓的奴仆身上,多的给徐家背了几万亩田,少的也有几千亩。指定一个不落,都要上虎头册的。
这就好比你家亲戚,用你家的名义贷款一千万,一有风吹草动,你慌不慌吧?
发展到后面情绪激动的民众直接包围了徐家,甚至闯入了徐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