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鲁青天
两人离开巡抚衙门后,来到西山巷,只见巷中店铺如往常一般正常营业,街上的百姓有说有笑,没有丝毫被威胁而不敢出门的迹象。
彭千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凭借着自身经验,提出一种可能:“这些开店的和老百姓,会不会是官差假扮的?”
海瑞笑着骂道:“看来你以前干过这种事儿,你没瞧见街上女多男少吗,怎么可能都是官差?”
彭千户有些讪讪地回应:“呃……我们那时候好像没有女的参与这些事。”
尽管如此,为保险起见,两人还是离开了西山巷,前往昆山最繁华的半山桥。
虽说此地号称最繁华,但与苏州城乃至吴江县相比,差距明显,其人流仅及苏州阊门外的一成,只有吴江盛泽镇的三成左右。
海瑞在街头轻松找到一块空地方,他让彭千户到一旁的茶摊,付了十文钱,借来板凳桌椅摆放好,随后将幡儿放在桌旁,这便算是开始营业了。
街上的百姓似乎都行色匆匆,过了好一会儿,竟没有一个人光顾海瑞的生意。
六十多岁的茶摊老板见海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生不忍,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茶递给他,让他喝了暖和暖和身子。
海瑞赶忙道谢,双手稳稳地端着茶碗,轻声问道:“老丈,这昆山县与苏州相邻,按说应是个热闹繁华之地,可为何这街上人口如此稀少呢?”
茶摊老板微微摇头,笑着解释道:“昆山哪能跟苏州比呀,这边的人向来就少些。不过往常啊,这半山桥那可是人山人海,热闹得很呐,这不,前些日子大老爷带着众人去修堤了嘛,县里的百姓大多都去了昆南那边帮忙,所以街上才显得这般冷清。”
“那你这个算命的,怎么就没算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茶摊老板打趣地说道,眼神里透着一丝笑意。
海瑞自嘲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唉,我这也是混口饭吃罢了,之前在苏州城的时候,正赶上巡抚衙门放告,好几千百姓排着队去告状,那些打官司的人心里都没底,就想来算算命,盼着能有个好结果,那时候啊,十天赚的钱都比一冬天赚的还多呢。”
“哈哈,那你可得付我茶钱啊。”茶摊老板开玩笑地说。
“那是自然,好说好说。”海瑞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茶摊老板,茶摊老板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下,便收下了。
“我本以为巡抚到了昆山,这儿会有不少人排队告状呢。”海瑞又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在西山巷那边扑了个空,居然一个来告状的都没有,这可真是没算到。”
“哈哈哈……”听到这个算命的说自己失算了,茶摊老板差点笑岔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擦着泪说道:
“算不出来我就告诉你吧,因为咱们昆山有鲁青天,哪还用得着劳烦海青天啊?”
“鲁青天?”海瑞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是鲁知县吗?”
“那还能是谁?当然是本县的老父母!”一提到鲁晨,茶摊老板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满是崇敬地说,
“咱们昆山的老百姓可是苦尽甘来啊,老天爷居然降下个青天大老爷来当县令,你说这得多大的福分啊。”
海瑞听闻,笑着问道:“我也听说了鲁知县抗洪筑堤的事儿,确实令人动容,不过这和老百姓告状能有什么关系?百姓告的本就不是他啊。”
茶铺老板笑着回应:“你当我们这些老人家就只会关注修堤这事啊?县里虽说平常不开堂,但每月初二、十六会放告,老百姓递上去的状子,没多久就能有判定结果。”
“那肯定是咱们大老爷晚上加班加点给判的案。”昆山的百姓打心底里爱戴鲁晨,便把功劳都算到他头上。
“要是对判定结果不满意,还可以直接去找大老爷,他整天都在工地上转,咱老百姓要是有什么冤屈或者觉得不公平的事儿,随时都能当面跟他说,老父母把乡绅叫来,帮着调解调解,问题也就解决了。”茶客们也插话道,“而且之前听说海公要巡视苏州,咱们这儿的乡绅一商量,把之前占的田都退了。”
“哦?”海瑞面露疑惑之色,轻声问道:“竟有主动退田的乡绅?这倒是稀罕事儿。”
“咱们昆山的新鲜事儿可多了去了,这才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茶客们笑着回应道:“自从咱们大老爷来了之后啊,老百姓们谋生活路的机会可就多了起来,谁还愿意像以前那样,整年在地主家风里来雨里去地辛苦劳作,到头来却连饭都吃不饱呢?”
“依我看啊,地主家是觉得种田没多大意思了。”茶老板一边给海瑞续上茶水,一边说道,“咱们同族的那些大户啊,都在商量着要把家里的田地,长租给昆开司呢,这样就能腾出精力专心去做生意了。”
“哦?”海瑞越听越是觉得新奇,便让彭千户掏出十几文铜钱,请茶客们吃点茶点,随后,他再次发问,“我听闻苏州近来经济状况不佳,前段时间还因为织工失业闹出了乱子。为何昆山这里反而活路多了起来呢?”
海瑞虽说才智过人,堪称神人一般,但对于大基建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却是毫无概念。
“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嘛,这都得益于咱们大老爷啊!”茶客们虽然也不太明白什么大基建,但却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半年来身边发生的诸多变化。
“自从开始修筑大堤,咱们县里的活儿啊,多得干都干不完!”
“修堤不是有工钱吗?”有人提及海瑞当年在淳安县修新安江大堤的事,说那时还让老百姓自带干粮呢。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啦,咱县里修一期的时候,就管饱饭呢。”茶客们接着说道,“到了二期,昆开司就给开工钱了。”
“啊?”海瑞听了不禁有些汗颜,真是不比不知道,自己以前在淳安干的这事儿,跟现在比起来,还真觉得挺对不住乡亲们的,“那每个月能开多少钱啊?”
“这不太好说,有补贴还有奖励呢。每个月米面油盐之类的啥都发,算下来都得一两多银子了。”老汉们满脸羡慕地说,“而且就跟以前一样管饭,这可不就是净赚嘛,年景好的时候,都难找这样的好活儿。”
“好多家里都是三五口人一块儿上阵呢。”有个茶客指着茶老板打趣道,“就像他家,仨儿子、俩儿媳,连老伴都在工地上做饭呢,赚得可不少啊。”
“这都是辛苦挣来的钱啊。”茶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乐呵地说道,“好好干一冬天,明年就能给老三娶媳妇啦。”
海瑞清楚,这正是自己与李铭争论时对方提及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
李铭解释说,当人极度口渴时,喝第一杯水能最大程度缓解口渴,效用显著,然而一旦喝到完全不渴的程度,继续喝水不仅无益,还会让人愈发不适,这便是水的边际效用递减现象。
在社会财富分配方面,道理类似,金钱有多种用途,按重要性排序,大致可分为生存、生活、精神以及挥霍这四个层级,随着人们获取金钱数量增多,会逐渐将其用于越来越不重要的方面,这也是边际效用递减的表现。
显而易见,在社会资源有限且贫富差距较大时,适当向底层百姓倾斜资源,能实现整个社会效用的最大化。
这正应了老子所说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海瑞再次深刻体会到,李铭那句“一个社会稳定与否,关键取决于社会资源配置的效率”,确实极具道理 。
昆开司本有机会无偿使用昆山百姓的资源,独自揽下所有利益,然而,它却选择拿出一部分利润分给百姓,促使财富在全县范围内实现更高效的配置,发挥出更高的边际效用,这一行为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放水养鱼的道理众人皆知,可在实际中,多数人还是妄图独占好处,鲜少有人愿意主动让利。
或许,正是因为有鲁晨这层关系,昆开司或者说江南公司才会如此大方吧,毕竟,若无这层关联,在利益的驱使下,它们可能也会像多数人一样,选择独吞利益,而忽视百姓的权益,但如今,它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