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最末，空中仍是飘洒坠落着纷扰的雪花点。
白斯寒感觉不到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关于对抗寒冷，人族都已轻熟，何况他可是雪妖之子。
前日的楼宇之战终让数年来被妖怪侵占的寻香阁得到了解脱，蝎九阴又一落脚点归得云牙山所控。
这要说成霸占领土倒也不太恰当，云牙山宣布寻香阁所有权，仅是为了能使之得到庇护罢了，让他方妖怪不再将其视作狩猎目标。
一间隐秘古房，白斯寒倚着楼阁护栏俯瞰整条夜街。
已是入夜，寻香阁街道上仍然有许多人正在修建被破坏掉的房屋，这条街结束了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一夜之间就少了许多百媚娇色的女子。
“仇人？我不记得什么仇人了。”
脑中一直思索着白郡司对于‘仇人之子’这件事的答复，他想从这简短的话中找到任何谎言的迹象，若要说是谎言或是敷衍，那副神态还真是伪装得天衣无缝呢。
一口温酒下肚，他开始把玩空皿。
忽的，一双白皙的手捧着酒瓶靠近，作势倒酒。他也就附和着将空皿递了过去，清酒缓缓注入。
回想起楼宇归来之时，自己父亲有些诧异地打量狸吾，直至对方告别离去他都没有把目光收回来。
白斯寒虽十分好奇，但他总习惯自行琢磨一切疑问，又或者说不甘向他老爹请教太多问题。
这之后，白郡司告诫他不必再追究蝎九阴的事情了，之后的事交给他和云牙山族群，至于原因便不再解释。
他不解为何白郡司见到狸吾后就阻止自己继续追寻蝎九阴的事？
白斯寒自然是不会乖乖听话。
他捏紧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噗——！！咳咳咳……咳咳咳……”
“哈哈哈！”
白沐雪看着自家哥哥口中喷酒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大笑，拿着酒瓶在他面前一晃。
他这一看，才知道那竟是红叶酒馆祖传烈酒，这个臭丫头竟在他身上使坏。
猛地灌下几口清水，那股苦辣又烧痛的感觉才慢慢褪去。
他瞪着躲在红叶身后的小姑娘，什么也骂不出口，毕竟从小到大他也未曾正经责骂过她。
红叶蹲下身，拿出抹布用力擦拭地上的酒滴，时不时抬头对着白斯寒怒目切齿。
“你若是再随便浪费我的酒，我可要收费了啊。”
“与我何干。”
他擦擦嘴角的酒，努力地朝沐雪投去埋怨的目光，仅能以此作为惩罚。
白沐雪牵出一个无良的微笑，慢慢靠近他，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
适才的怒火未消，他十分不悦地想把手甩下来，奈何这纤手却力大无穷似的，死抓着不放。
“好哥哥，你刚刚在想什么呀？”
“给我放手。”
白沐雪讨巧卖乖道：“不要生气啦，告诉我们嘛。”
红叶抱胸站起身，微微叹一口气：“他大概又想着离家吧。”
白沐雪听红叶这一说，激动地松开了手，转而更加用力抓向他的衣襟。
“何时？带上我，我也要去！”她一脸激动道。
“不行，我不会带你这个拖油瓶的。”他果断拒绝，话里听着是毫无商量的余地了。
“那行，那我便自己去。”像是拿出杀手锏似的，白沐雪松手不再说话了，独自坐在一旁开始生闷气。
三人许久都不再开口。
白斯寒斜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丫头看来真的打算抗战到底了？自小与她相处下来，什么脾气他也算清楚。
她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这样想来，白斯寒只能无奈，走近了她。
“听着，若是没把蝎九阴的事情弄清楚，我是不会回云牙山的，这可能得花很长的时间，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诸多不便。”
白斯寒尽可能的轻声慢语，尽可能地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任性。
哪知她立刻辩驳道：“我们是兄妹有何不便？”
“再怎么兄妹，也都这般年纪了，我不能所有事情都顾得上。”
“可我不需要你照顾呀，我有手有脚。”
他又言：“你那般爱干净，跟着我可能要跋山涉水，无法梳洗，浑身发臭。”
“你别唬我，这招对我早已不管用了。”
这丫头当真油盐不进了？白斯寒自认脾气算好的了，可眼下的情况真让他有动粗的冲动。
他酝酿着内心的烦躁，没有发怒亦没有骂她，但……着实无计可施。
“那让红叶与我们同行吧！这样就没什么不方便了吧。”
白沐雪语毕，看向稍显吃惊的红叶，眼中似在征求意见。
不方便的程度哪里减少？根本只是徒增更多不便了！
白斯寒立刻转过脸瞪着红叶，脸上写满三个字——‘别答应’！
红叶不由得轻笑出声，轮番被这对兄妹眼神攻击，倒真叫她为难又好笑。
“好吧，我一起去。”
“……”
﹉
今日的云牙山滴水成冰，山下天凝地闭，克凌的小客栈在距离人族小镇不远的道路边，掩着大门隔绝呼啸的北风。
白斯寒三人站在山腰处，望着这被漫天飘洒的鹅毛大雪覆盖着的人间绝景，小客栈的屋顶犹如满床绵絮。
“啊嚏！”
一个结实的喷嚏，白沐雪只恨雪妖之力完全传到了她家哥哥身上，往年一到冬日她就与白郡司藏在炉火边，雷打不动，相反白斯寒却是单衣披肩到处溜达。
一条厚实的浅黄大氅递到白沐雪面前，视线顺着手往上移动，是白斯寒一如既往的慵懒神情。
“你若怕冷可以回家去。”
他微微启齿，吐出的气息在冷冽空气中聚成团团白雾，随风飘散。
冷！
白沐雪接过大氅，不做任何回答，表情却已透露她的坚决，对此，白斯寒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她很快便吵着回家的，这回倒是很坚决。
或许真的该让她成长了。
他像是放下了最初的反对，不觉轻笑起来，甚至带着些欣慰。
忽然，脖子上猛地被一股力量勒紧，让他险些摔倒！
扭头一看，发现红叶正一手抓着自己的黑色氅衣，苍白的嘴唇不住地打颤，但手中的力气却不含糊。
“我也要。”
“你讲不讲理呀，这是我的。”
“你是雪妖的孩子，学人家怕冷做什么，把衣服给我。”红叶说着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这一使力他脚下不慎被一块覆着雪的石头绊了一跤，身体不由地往红叶身上扑去……
情急之下，白斯寒为找寻一个支撑物双手下意识地抓着她瘦弱的肩膀，紧紧挨着她的身体。
红叶惊吓之余也忘了松开手中的黑色大氅。待二人回过神后，都被眼前的距离吓得一怔，那是他能够轻而易举闻得红叶身上香味的距离。
短暂的安静后，白斯寒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指了指胸前紧抓着氅衣的那只手。
“……还不松手吗？”
红叶像是受惊一般松开了手，有些无措地别过脸，好似利刃的寒风扫刮着她精致的面容，是冻得通红的一张脸。
“既是姑娘家就稍微温柔一点吧。”
白斯寒解下身上的大氅粗略地往红叶肩上一挂，然后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转身就要走。
红叶看着他的背影，挂在肩上的衣裳有着他人的温度和让人沉浸其中的清爽味道。
很意外白斯寒对自己的温柔，即使刚刚他嘴里还是稍微抱怨了什么……抱怨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她现在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自己不算平稳的心跳声。
稍后，二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个激灵，缓缓扭头看向咫尺之处的另一个小姑娘。
只见白沐雪以手掩嘴，笑眼一直徘徊在两人身上，但不作声，把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看什么。”
异口同声的询问，这般默契让本就有些窘态的二人更加尴尬起来。
果不其然，白沐雪已掩不住口中泄露的窃笑声。
“没，看，什，么。”
红叶无所适从，只好强装无事，整理好氅衣沉着脸，示意两人快些走。
姑蜀镇，这是白郡司曾经守护的地方。
白斯寒认真地感受着这曾经属于父亲的小镇，在他尚未出生时候，这个小镇发生过多少他不知道的事呢？
或许解开仇恨之谜从这里开始最适合不过了。虽说没有任何依据，但这股感觉十分强烈，几乎控制了他所有决断与计划。
更何况他能察觉到……那个家伙也在这。
姑蜀镇乃人族生活的地方，人族的世界永远充斥着忙碌和新颖，如今已是腊月，镇上的居民忙碌地筹办祭典，那热火朝天的劳作似完全感受不到冬日的严寒。
腊祭准备。
三人穿越过拥挤的街道人群，来到一处荒废多年的宅院门前。
只见门前数棵红梅早已盛开，大宅子被厚厚积雪覆盖着，略显荒凉。
“好久没回这里了。”白沐雪仔细观察这令她万分怀念的老宅子。
对于她而言，自打年幼时，跟着族群迁回云牙山后便不曾回来过。白斯寒却是时常来回这两处世界，对这算是相当熟悉了。
红叶拍拍沐雪的肩膀，问道：“这是何处？”
“我们以前的家。”她答道。
云牙山距姑蜀镇也不算远，他知道白郡司夜游时常常会带着雪妖回到姑蜀镇，至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就无从知晓了。
忽然忆起，曾听鹰伯伯说过，父亲和娘亲是青梅竹马，皆是被爷爷派至姑蜀镇帮衬着理事，日久生情，便在此地成了亲，定了居，再而又生下他们兄妹俩。
“对爹娘而言，这里的回忆可贵，为何当初要迁回云牙山呢？”
白斯寒不知不觉便将脑中的想法道出了口，惹来身旁二人疑惑的目光，却也没有多问。
注意到白沐雪时不时皱紧的眉间，略显疲惫的模样，他无奈摇头。
“雪儿，你先去克凌的客栈等我吧。”
这话瞬间将白沐雪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她双目闪耀着感激，几乎要灼瞎白斯寒的眼睛，天知道她这足不出户的双脚今日就未曾暖过。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白斯寒忽然看向一直很安静的红叶。
“你要是累了，也可以去休息。”
“不用。”
“是吗，那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