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的冬天是带着牙齿的!
清晨六点四十七分,镜河湿地公园还沉在灰蓝色的薄雾里,空气吸进肺里,刀刮似的冷。
清洁工老孙头佝偻着背,机械地挥动着长柄扫帚,刮擦着步道上一层薄薄的新雪,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他眼皮耷拉着,几乎要黏在一起,直到扫帚头“咔”一声撞上了公园中央那座新落成的现代冰雕基座。
老孙头嘟囔着骂了句什么,眯起浑浊的老眼,随意地朝那冰雕瞥去。
这一瞥,冻住了他所有的动作和血液。
那冰雕,据说是市里花了大价钱请新锐艺术家搞的,叫什么“城市脉动”,抽象的线条扭曲向上,在朦胧的天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可此刻,在这扭曲冰体的核心,在那些所谓“脉动”的线条交汇处,清晰地凝固着一个扭曲的人形!
那是一个穿着考究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像是被强行塞进了这冰的牢笼。
他的脸紧贴着内侧冰壁,嘴巴因极度的痛苦和惊恐而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的、凝固的呐喊黑洞。
最诡异的是,他微张的口中,赫然含着一枚东西——一枚在冰层折射下闪烁着刺目金光的仿古罗马金币。
老孙头的扫帚“哐当”掉在铺着薄雪的塑胶步道上,他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像破旧的风箱。
干枯的手指徒劳地在冰冷的空气里抓挠了几下,然后猛地爆发出一种非人的、被掐断喉咙似的尖叫。
那凄厉的声音撕裂了湿地公园死寂的清晨,惊飞了枯枝上几只瑟缩的寒鸦。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切割着双城湿冷的空气,很快便塞满了镜河湿地公园入口。
红蓝警灯在薄雾和光秃秃的树杈间疯狂旋转,将地上脏污的积雪映照得光怪陆离。
警戒线迅速拉起,黄色塑料带在微风中颤抖,像一道脆弱不堪的堤坝,试图拦住外面越聚越多、嗡嗡作响的人潮和那些不断闪烁的镜头。
陈凛推开那辆黑色越野车的门,一股混合着河腥气的冷风猛地灌进他的肺里。
他微微眯了下眼,下颌线绷紧,仿佛那冷风是实体,需要被他的意志力格挡开。
他没看那些几乎要怼到他脸上的镜头,也没理会记者们七嘴八舌、隔着警戒线抛过来的尖锐问题——
“陈队,是谋杀吗?”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冰雕藏尸,是行为艺术还是变态杀手?”那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径直走向现场中心,脚步沉稳,踩在薄雪覆盖的步道上,发出轻微的、干脆的咯吱声。
深蓝色的警用大衣裹着他颀长而紧绷的身躯,像一块移动的、沉默的礁石。
他身后跟着年轻的林薇,显然还不太习惯这种阵仗,下意识地拉高了冲锋衣的领子,试图遮住小半张脸,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人群和闪烁的电子设备。
“现场保护得怎么样?”
陈凛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被寒风刮过的沙哑质感,穿透了现场的嘈杂,清晰地传到先期抵达的辖区派出所所长耳朵里。
“陈队!按规程来的,发现人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初步问询过,就是那个清洁工。”
“我们的人到了就立刻拉了警戒线,除了痕检进去初步看了一下,没动任何东西。”所长搓着手,呼出的白气一团团散开,脸上带着紧张和些许不安。
陈凛点了点头,目光已经越过他,钉在了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冰雕上。
幽蓝的冰体,扭曲的人影,口中刺目的金币……强烈的视觉冲击混合着一种冰冷的、仪式化的恶意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右手伸进大衣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带着熟悉弧度的金属物体——一枚磨损严重的弹壳。
粗糙的金属表面划过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刺痛感,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眼前的喧嚣,将他瞬间拉回某个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化工厂废墟。
搭档叶峰最后倒下的姿势,与眼前冰中这凝固的扭曲身影,在脑海深处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他用力攥紧了那枚弹壳,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触感嵌进骨头里,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
“林薇!”陈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调取公园所有出入口、主干道,特别是这个雕塑广场周围所有能找到的监控!时间范围……”他瞥了一眼腕表。
“从昨晚十点闭园到今早发现尸体,重点排查任何携带大型容器、制冷设备,或者行为异常的可疑人员车辆!另外,通知技术队,我需要这枚金币的清晰图像,尽快进行初步溯源。”
“明白!”林薇立刻应声,声音里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干劲。
她迅速从背包里掏出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可能存在的摄像头位置。
陈凛戴上手套、鞋套,弯腰钻过警戒线,脚下踩着的塑胶步道在低温下变得坚硬冰冷。
他一步步走近那座冰雕,每一步都踏在薄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味:冰冷的河水腥气、新雪的微尘,还有一种极淡的、属于工业制冷的、冰冷的金属和氟利昂混合的味道?
越靠近冰雕,寒意越盛,那冰仿佛一个巨大的冷源,贪婪地吸吮着周围本就不多的热量。
先到的痕检员老赵正小心翼翼地用强光手电贴着冰面照射内部,光束在冰晶的折射下形成复杂的光晕。
他旁边,另一个年轻技术员正用专业相机从各个角度拍摄冰雕和里面的人体。
“陈队!”老赵直起身,脸上带着凝重和困惑。
“初步看,死者男性,四十岁左右,衣着完整高档,体表至少从冰层看进去,没发现明显开放性创口。”
“但姿势太怪了,像是被硬塞进去的,死亡时肯定遭受了巨大痛苦。”他用手电光束指向死者大张的嘴巴和里面那枚金币。
“这东西,塞进去的!冰层很厚,平均超过十五公分,局部更厚,要冻成这样,可不是随便扔进冷库能搞定的。需要极强的速冻能力,还有……”他顿了顿,指着冰雕底座一处。
“看这里!”
强光手电的光束聚焦在冰雕基座靠近地面、一个不易被察觉的侧面。
那里,冰面似乎被刻意打磨平整过,清晰地刻着一行字母!不是中文,字体古朴冷硬,带着一种审判的意味。
“Avaritia est abyssus……”
林薇的声音从陈凛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正盯着相机屏幕上的特写照片,轻声念了出来,眉头紧锁。
她快速在平板上敲击了几下,“拉丁文!翻译过来是……‘贪婪是深渊’。”她抬起头,看向陈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面对未知的悚然。
贪婪是深渊。
冰冷的拉丁箴言,冻结在承载着扭曲尸体的冰雕基座上。
那枚被死者含在口中、凝固在痛苦表情里的仿古罗马金币,此刻在幽蓝的冰层折射下,仿佛燃烧着来自地狱的讽刺火焰。
陈凛的目光死死锁在那行刻字上,每一个字母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视神经。
仪式感!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胃里。
这绝非一起普通的谋杀弃尸,凶手不是在藏匿,而是在展示。
用一种冰冷、残忍、近乎艺术化的方式,将死亡和某种扭曲的“罪名”一起,钉在了这座城市光鲜的“生态名片”上。
“死亡时间?”陈凛的声音像被冰雕的寒气浸过,没有任何起伏。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刻字上移开,转向冰层中那张因痛苦而变形的脸。
“初步判断非常困难,陈队!”痕检老赵用手电光在冰层和尸体之间缓缓移动,光束勾勒出内部模糊的轮廓。
“体表被冰完全包裹,无法接触!尸僵、尸斑这些常规判断依据完全被冻结状态覆盖,只能根据冰层厚度、环境温度,结合这种速冻所需的条件,做个极粗略的推断。”他抹了把脸,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这种程度的冻结,绝非自然低温能办到,凶手一定用了专业的速冻设备或方法。”
“从尸体呈现的状态看,死亡时间可能在冷冻开始前的几小时?比如……后半夜?但这误差范围太大了,温法医没来之前,只能是个猜测。”
正说着,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克制的骚动。
一个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身影,像一道移动的雪线,安静而迅捷地分开了人群和记者。
温言到了!她肩上挎着一个银灰色的专业勘察箱,箱体棱角分明,泛着金属冷光。
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警戒线旁,动作利落地戴上口罩、手套,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喷瓶,对着自己的手套和鞋套仔细喷了一圈透明液体。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瞬间盖过了河风的腥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这个混乱、肮脏的现场隔离开来。
她弯腰钻过警戒线,脚步无声地落在塑胶步道上,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冰雕,掠过里面凝固的死者,最后落在陈凛脸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的眼神像手术刀,冷静、专注,直接穿透了现场的混乱和情感冲击,精准地落在了属于她的战场——那具被封存在冰棺中的尸体上。
“温法医,情况特殊,只能靠你了。”陈凛侧身让开位置,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