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未歇,一股狂风猛地穿窗而入,吹得满室的纸页哗哗作响,那声音雄浑而激荡,仿佛有千百个沉寂已久的声音,正在黑暗中苏醒,准备齐声呐喊。
八点整,图书馆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孤绝的身影逆光而立。
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馆内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弦之上。
来人正是萧砚,他肩上扛着一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玄色衣襟上,用银线绣着一枚狰狞的暗纹——那是一卷被火焰吞噬的残卷,墨衣会“卷烬”一脉的标志。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大壮和他手下的人肌肉绷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甩棍上,只等李砚一个眼神。
然而,萧砚并未走向讲台,也未看任何人。
他在距离讲台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双膝一软,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轰然跪倒!
“砰”的一声闷响,他将那只紫檀木箱重重顿在身前,动作决绝,仿佛放下的是千钧重担。
满场哗然!
墨衣会“文辩三子”之一,心高气傲的萧砚,竟会行此大礼?
他缓缓抬头,目光如两道寒芒,越过木箱,穿透昏黄的灯光,死死钉在李砚脸上。
“我祖父,是江南最后一代守卷抄经人。”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沉痛,“他一生誊录古籍三千七百卷,上至孤本,下至残篇,无一字错漏。但他自己的诗稿,却未敢落一字署名!”
话音中,他猛地打开箱盖,满箱泛黄的纸稿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纸张脆弱,墨迹却饱含神采,显然是耗尽心血之作。
“今日,我代他焚尽所有私撰诗稿!”萧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疯狂的悲壮,“以此明志:诗道正统,不容俗讲亵渎!布衣竖子,更不配妄谈传薪!”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嗤”地一下划亮。
幽蓝的火苗舔上枯黄的纸页,火光一闪,瞬间燃成一片!
他抓起一把把手稿,毫不犹豫地投入火盆。
黄纸翻飞如垂死的蝴蝶,在火焰中蜷曲、焦黑,顷刻间化为纷扬的灰烬。
一股焦糊的墨香混杂着纸张燃烧的独特气味,弥漫在整个图书馆。
众人屏息,被这决绝而疯狂的场面震慑。
苏绾脸色微变,放在讲台下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张提醒“小心火攻”的纸条,她没想到,这火,竟是这样点的。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啜泣。
是小豆,那个总爱跟在李砚身后问东问西的女孩,她眼睛通红,声音发颤:“为什么要烧……为什么要烧掉……那些……那些也是诗啊……”
她的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现场死一般的寂静,也刺痛了许多人的心。
火焰在萧砚眼中跳跃,映出他近乎扭曲的坚定。
他正要抓起最后一捧手稿,一只手却沉稳有力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李砚。
他不知何时已走下讲台,平静地站在火盆边,任由热浪炙烤着他的衣袍。
“你说这是亵渎?”李砚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金石之音,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声。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祖父写下的每一个字,不是为了‘正统’,也不是为了‘藏拙’,他只是在求一个‘听’字。”
萧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你懂什么!”
李砚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微微侧头,目光投向了讲台角落里那支孤零零的旧毛笔——阿灰。
“你听。”
随着他话音落下,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支蜷缩在角落、毫不起眼的“阿灰”,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微微颤动着,自行跃至半空!
笔尖饱蘸的墨迹不知从何而来,在虚空中划出一行断续的、充满遗憾的草书:
“我欲乘风……归去……”
字迹飘摇,如泣如诉,仿佛一个被禁锢了百年的灵魂在发出叹息。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超乎常理的一幕,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此时,李砚缓缓闭上了双眼。
“文气加持·共情!”
刹那间,一股深埋了百年的庞杂情感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无数个夜晚,在昏暗的油灯下,一个个卑微的抄手,在誊写着圣贤文章的同时,心中涌动着属于自己的诗情。
他们想写,却不敢署名;他们有佳句,却只能藏于心底。
那是一种庞大的、被压抑了几个世纪的集体执念,是无数无名文人共同的遗憾与不甘!
李砚猛然睁眼,双目之中,仿佛有星河流转!
他一把夺过萧砚身旁的毛笔,饱蘸浓墨,转身在讲台的宣纸上挥毫而下!
他写下了一首全新的诗,《纸灰》!
“千卷焚尽夜未央,
一笔未成骨已凉。
莫道人间无好句,
万纸成灰皆诗行!”
字字铿锵,笔走龙蛇!
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一股磅礴的文气轰然爆发!
火盆中,那原本即将熄灭的灰烬,被这股气浪猛地卷起,在半空中疯狂盘旋,竟奇迹般地拼凑出了那半句残诗的字样:“我欲乘风……”
这还没完!
半空中,“阿灰”的笔尖猛地一颤,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重补上了最后一个字!
——“归!”
“嗡!”
一声悠远而绵长的震鸣响彻整个图书馆。
整整一排明代藏书的书架剧烈震动起来,其中一本厚重的《抄经手录》竟自动滑出,在半空中“哗啦”一声翻开!
书页无风自动,最终停在了扉页。
一行被岁月尘封的小字,在灯光下缓缓浮现:
“永乐十七年,抄手陈七,梦作诗一首,未敢录。”
陈七!正是萧砚祖父的名字!
萧砚踉跄后退,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那本书,又看看空中盘旋的灰烬诗句,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最深处掏出一页被体温捂得温热的泛黄残稿。
那上面,只有一行用生命最后力气写下的歪斜小字:
“我欲乘风归”。
落款的日期,正是他祖父去世前的第三日。
真相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引以为傲的“道统”与“明志”。
他所维护的,恰恰是他祖父一生最大的枷锁。
他所焚烧的,正是他祖父最渴望被人听到的心声。
“嗬……嗬……”萧砚喉头滚动,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李砚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悔恨,有茫然,还有一丝解脱。
最终,他一言未发,转身,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出图书馆门槛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他解下腰间那枚代表着墨衣会“文辩三子”身份的墨玉佩,没有回头,只是反手将其轻轻放在了讲台的边缘。
玉佩触台,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也像一个时代的落幕。
老章激动得嘴唇哆嗦,几乎失声:“这……这是认输?还是……是传承?”
苏绾凝望着那枚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玉佩,走到李砚身边,低声说:“你没赢在他嘴上,你赢在了他心里。”
夜渐深,人潮散去。
李砚独自坐在书架前,整理着凌乱的讲稿和那些死而复生的“诗灰”。
忽然,他感觉掌心微微一烫,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
【功德值+150,累计功德值:850点。】
下一瞬,一行金色的新提示弹出:
【叮!
触发隐藏成就:“诗归人间”!
你让被压抑的文脉得以昭彰,让无名者的心声重见天日,功德无量。】
【成就奖励:解锁新能力“史海钩沉·群像回溯”——可消耗功德值,观摩历史上特定地点、由多人共同执笔或参与的文化场景,感知集体文脉的共鸣与流转。】
与此同时,静静躺在桌上的阿灰,笔尖再次微微一动,用最后一点墨痕,在废纸上划出了三个小字:“谢谢你。”
李砚拿起阿灰,心中感慨万千。
窗外月光如水银泻地,洒落进来,恰好照亮了他身旁书架的一道立柱。
在那立柱的暗影里,一道久未被注意的刻痕,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竟隐约显现出两个古朴的篆字——传灯。
这二字,似乎与传说中的传灯社,有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渊源。
夜色渐深,李砚的目光落在那支静置的诗骸笔上。
昨夜那漫天飞舞的纸灰,那一句未完的诗,仿佛都藏着更深的秘密,等待着某种力量去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