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李砚仿佛坠入了一片冰洋。
然而,那刺骨的寒冷仅仅持续了刹那,便被一股灼热的浪潮所取代。
他猛然睁眼,却发现自己并未身处病房,而是在一片无垠的火海之中。
这火,并非凡火,火焰中翻腾的不是火星,而是一个个燃烧的、扭曲的古字!
诗句化作烈焰,篇章构成火浪,整片空间都充斥着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息。
这里是……诗的坟场,文的炼狱!
火海中央,一道身影负手而立,任由诗火舔舐着他的衣袍,却巍然不动。
那熟悉的青衫,那清癯的背影,正是林白石!
他缓缓转身,目光穿越层层火浪,温润而凝重地落在李砚身上。
“你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摊开手掌,掌心之上,悬浮着一支通体漆黑、仿佛由最纯粹的墨与夜色凝结而成的笔。
它没有笔杆的温润,只有一种源自混沌的古朴与沉重。
“此乃‘遗墨真核’,”林白石的声音在燃烧的诗海中回响,“它一直藏于诗骸笔的最深处,是百位诗囚魂魄与文气的最终凝聚。唯有以血为他们洗去沉冤,以声为他们唤回残魂的人,才有资格开启它。”
李砚下意识地伸出手。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遗墨真核”的瞬间,周围的火海轰然暴涨!
百道模糊而高大的残影从火焰中拔地而起,将他与林白石环绕其中。
他们看不清面容,但身上那股不屈的诗魂怨气却化作了此刻的冲天豪情。
百名诗囚残影,竟齐齐向李砚躬身一拜,而后,他们用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跨越了百年光阴的共鸣,低声诵道:
“汝骨成灰处,春风终将生!”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片诗火之海倒灌而入,疯狂地涌向李砚的身体!
火焰席卷他的四肢百骸,却没有丝毫痛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与通透。
那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浩瀚如烟海的文人风骨,一种百折不挠的传灯之志,尽数注入他的识海!
几乎是同时,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轰然震动,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检测到百家诗魂归位,‘遗墨真核’开启!功德值+300!】
【累计功德值:2480点!】
【距离下一境界‘贯通境’,仅差520点功德!】
次日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病房里投下一道光尘舞动光柱。
苏绾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她快步走到床边,压低声音道:“李砚,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她带来的消息不止一个。
教育局连夜成立了专项调查组,正式对“南亭大学历史评分舞弊案”进行彻查,所有相关人员已被停职问询!
同时,市图书馆馆长亲自致电校长,决定与学校联合举办一场“近代民间诗钞展”,而展览的核心,正是《民瘼诗》的手稿复制品!
他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些被埋没的诗句,究竟承载着怎样的血泪与风骨!
更让李砚感到欣慰的是,周默已在清晨正式向教务处递交了转专业申请——从热门的金融系,转入冷门的古典文献学。
他在申请书的末尾写道:“我想为那些被遗忘的声音,守一盏灯。”
展览开幕式就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
当周默,这个曾经叛逆不羁的少年,一身正装,站上讲台,用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声音,朗诵出他祖父那首泣血的遗诗时,全场近千名师生,鸦雀无声。
那字字句句,仿佛穿越了百年尘埃,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人群中,大壮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场宣布传灯社正式扩编,面向全校吸纳三十名新生志愿者。
他高举着手臂,振臂一呼,喊出了传灯社全新的口号:“我笔虽灰,我言不灭!”响应者云集,那股被点燃的热情,几乎要冲破礼堂的屋顶!
一片喧腾中,阿灯悄悄凑到李砚耳边,她的脸色有些奇异,既有释然,又有困惑:“李砚,地宫……地宫那道裂缝,正在自我愈合。诗怨的波动彻底消失了。但是……我的诗灯,感应到了一种全新的能量波动,非常微弱,却很温暖……像是……希望。”
当天下午,李砚独自来到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陪伴他战斗的诗骸笔。
此刻的诗骸笔已然脱胎换骨,原本布满裂纹的笔杆,竟被无数道细密的金色丝线所填补,宛如龟裂大地上长出的金色脉络,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而在那乌黑的笔尖之上,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微如米粒的篆文印记,细看之下,正是“诗在人在”四个古字。
他心念一动,尝试着将一丝文气注入其中。
嗡的一声轻响,一个半透明的界面在他眼前浮现。
【解锁‘诗骸笔·文脉共鸣’功能(被动)】
【功能描述:每当有世人通过任何形式诵读、传播、研习由你传递昭雪的诗文,你将根据其影响力,自动积累功德值(+5~20/次)。
诗文不朽,功德不绝。】
李砚心头巨震!
这意味着,他不再需要刻意去寻找诗怨、平息执念。
只要《民瘼诗》还在流传,只要那些诗句还在人们口中、笔下、心中活着,他的力量就将源源不断,永不枯竭!
这火种,已经撒下去了!
傍晚,落日熔金。
李砚独自一人返回了南斋的那口古井旁。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周默提供给他的、最原始的手稿副本,轻轻投入井中。
纸张打着旋,缓缓沉入那片幽深。
“林先生,还有各位前辈,”他对着井口,轻声说道,“你们的诗,这世间,有人听了。”
话音刚落,那深不见底的井底,竟悄然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火焰之中,一只完全由墨色构成的蝴蝶虚影翩跹而起,它绕着井口盘旋一周,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而后悄然破碎,消散于晚风之中。
与此同时,南亭大学的各个角落,一场无声的变革正在悄然发生。
有学生发现,自己教室的黑板角落,被人用粉笔匿名写上了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学校广播站的午间音乐时段,竟破天荒地插播了李白的《侠客行》全文朗诵,那豪迈的剑客之气,让无数昏昏欲睡的学子精神一振;甚至,连教务处副主任张昊的办公桌上,也不知被谁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诗:“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文化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深夜,万籁俱寂。
南亭大学老档案室的最深处,一块尘封了近百年、用以裁定校内文化作品“合规性”的青铜律碑,表面突然“咔”的一声,浮现出一道清晰的裂痕。
一道由墨气凝聚的、手持戒尺的威严残影,缓缓在碑前浮现。
正是判墨公。
他漠然的目光,越过身前的律碑,落在了墙上一张刚刚贴上的、盖着鲜红公章的《关于为南亭大学“百年诗狱”平反的公告》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戒尺。
那把曾打散无数诗魂、抹去无数篇章的戒尺,这一次,却没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下。
他只是用尺尖,轻轻划过律碑碑文的最后一行。
那原本深刻的“逆律者死”四个大字,竟被他一笔抹去,而后,他重新刻下了四个字——“诗存者生”。
做完这一切,他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淡薄。
在彻底消散之前,一声几乎不可闻的低语,飘散在积满灰尘的空气里。
“……守律百年,终见一日清明。”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清冷的月光洒落大地,恰似千年前李白笔下的长安月,照亮着今夜无数因诗而无眠的人。
也就在这同一片月光下,医院的病房里,那股焚尽万物的灼热与浩瀚无边的文气渐渐平息。
一切幻象如潮水般退去,无边的疲惫与安宁重新笼罩了他的意识。
晨光熹微,将病房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病床上的李砚眼睫微颤,似乎即将从沉睡中醒来。
一片混沌的意识深处,唯有一缕触感无比清晰——那仿佛是,一支冰冷沉重的笔,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坚定地按入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