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创作,主题——真相。
短短六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偌大的礼堂中激起千层浪。
观众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这题目太尖锐,太宽泛,也太致命了!
评委席上,张昊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他靠向身旁的资深评委,低声笑道:“王老,这题目,简直是为李砚量身定做的死局!真相?一个毛头小子,能懂什么真相?无非是些少年愁绪,强说愁罢了。这次,我看他怎么收场!”
王姓评委不置可否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却紧紧锁定了那个即将登台的少年。
聚光灯再次汇聚,李砚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中央。
与之前所有选手的紧张或激动不同,他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没有走向摆放着笔墨纸砚的创作台,而是不紧不慢地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支老旧的、外壳已经磨损得看不出牌子的录音笔。
全场哗然。这是要做什么?诗词大赛,拿出录音笔?
李砚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和议论,只是平静地举起录音笔,对着麦克风清晰地说道:“我要朗诵的,不是我的诗,而是一位死了一百二十年的人,留下的真相。”
话音落,他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嘶哑的电流声后,一个苍老、沙哑,仿佛穿透了一百二十年尘埃的男声,从音响中缓缓流出。
那声音带着临终前的衰弱,却又蕴含着一股焚心泣血的悲愤,吟诵着一首闻所未闻的《民瘼诗》。
“……三月无雨禾苗枯,官仓催租吏如虎。易子而食犹有泪,遍地白骨无人哭……”
苍凉的歌声穿透了华丽的礼堂穹顶,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每一个听众的心里。
那不是诗,是血泪,是控诉!
许多师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脸上的轻松与期待被一种沉重的震撼所取代。
就在此时,李砚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清晰响起:“检测到大规模深层文化共振,功德值+120!”
诗歌渐弱,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李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取出一根散发着微光的特制蜡烛,置于台前。
他划燃火柴,点燃了那支通体漆黑、布满裂纹的诗骸笔笔尖。
幽蓝的火焰一闪而逝,笔尖的裂纹中,仿佛有金色的岩浆在缓缓流动。
他终于开始书写,第一句落在纸上——《灰烬十四行》。
后台的幽暗角落里,阿灯双眼死死盯着监视器画面,在李砚落笔的瞬间,他的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作一片幻影。
“嗡——”
礼堂天花板上,原本作为装饰的数百盏射灯忽然改变了光路,一道道光束精准地投射在穹顶,交织成一幅巨大的光影画卷。
那是由一百个模糊的人形剪影组成的阵列,他们或站或坐,或仰天长啸,或低头沉吟,姿态各异,却都透着一股悲怆而坚毅的气息。
百名诗囚,光影再现!
“他们拿走星辰,只留下无尽的长夜……”
李砚一边写,一边低声吟诵。
每吟一句,后台的阿灯就触发一道指令,穹顶上的诗囚剪影就变换一个动作,仿佛在无声地呼应着他的诗句。
当他吟出那句——“他们烧尽纸,却烧不尽风中的回声!”
突然,观众席的后排,一盏手机灯光毫无征兆地亮起,像一颗孤独的星。
周默高高举起手机,手机屏幕上贴着一张卡片,上面正是李砚刚刚吟诵的诗句。
下一秒,第二颗、第三颗、第十颗、第一百颗星辰接连亮起!
整个传灯社的成员,以及被他们感染的学生,纷纷举起了手机,一片流动的、闪烁的“活体诗墙”在黑暗的观众席中汇成了璀璨的银河!
角落里,苏绾眼中异彩连连,她悄无声息地用专业相机录下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视频片段配上文字,发送至市教育局官方公众号的后台。
标题,她只用了九个字——《一场不该被掩盖的比赛》。
第一环节结束,毫无悬念。
评委们甚至无法点评,只能在巨大的民意和情感冲击下,让李砚直接晋级。
第三回合,也是最终对决,评委现场命题。
大屏幕上,两个烫金大字缓缓浮现:“盛世咏怀”。
张昊嘴角的笑意再次扬起,这一次,是稳操胜券的狞笑。
这个题目,是所有官方比赛的“标准答案”,除了歌功颂德,别无他途。
李砚刚才那般离经叛道,现在,要么推翻自己,要么零分出局!
然而,李砚只是冷笑一声。
他转过身,竟是面向身后的大屏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交给了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
几秒后,PPT的投影亮起,标题赫然是——《百年前“诗狱”事件考据简报》。
“真正的盛世,不是粉饰太平,而是敢于倾听每一个角落里的真话!”李砚的声音响彻全场,如同惊雷。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面对创作台,手中金光流转的诗骸笔重重落下,笔走龙蛇,一首七律奔涌而出!
“焦土深埋万卷灰,犹闻地下哭声哀。
税蚕难熟农夫泪,徭麦空荒稚子灾。
岂惧焚身成朽骨?甘为遗响化惊雷。
今朝我借诗骸笔,照破当年暗狱台!”
当最后一个“台”字写就的刹那,“咔嚓”一声,诗骸笔上的裂纹骤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一道半透明的、属于林白石的残影在李砚身后一闪而现,他那虚幻的手掌轻轻拂过纸上的诗句,发出一声穿越时空的轻叹:“此子……懂我。”
“轰——”
台下彻底沸腾了!
掌声、欢呼声、呐喊声汇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校长再也坐不住了,脸色铁青地起身,对着身边的保安低吼:“中止比赛!立刻!把那个学生带下去!”
然而,他的去路却被一道身影拦住。
苏绾举着手机,屏幕上正是飞速滚动的直播弹幕。
“校长先生,比赛已经通过非官方渠道全市直播,现在有超过十万市民在线观看。您确定要现在终止吗?”
果然,大屏幕的一角,被技术人员悄悄切入的弹幕窗口正疯狂滚动。
“原来百年前还有这种事!”“支持李砚!这才是诗魂!”“教育局必须彻查此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礼堂穹顶最高处的阴影里,一团浓郁的墨色正在扭曲、凝聚。
一个手持戒尺、身着古代学官服饰的虚影——判墨公,猛然暴起!
“逆律者,当诛!”
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喝,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
那柄凝聚着规则之力的戒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凌空劈下,直取李砚的天灵盖!
千钧一发!
“就是现在!”后台的阿灯双目赤红,猛地将一个红色的推杆推到顶端!
“诗灯共振器——全功率启动!”
嗡鸣声中,穹顶之上,那一百个诗囚剪影瞬间融为一体,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柱。
百年前,林白石在狱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血书,那句“宁为诗中骨,不作太平犬”的吟诵,如同跨越时空的战吼,响彻整个大厅!
所有灯具在这一刻疯狂齐闪,光芒汇聚在李砚头顶,竟硬生生形成了一道凝实的光盾!
“铛——!”
戒尺与光盾相撞,发出了金石交击的巨响!
恐怖的冲击波轰然扩散,悬挂在礼堂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灯应声炸裂,无数晶莹的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台下的观众发出一片惊呼,却竟没有一个人退缩闪躲,所有人都仰着头,死死盯着台上那道被光芒笼罩的身影。
“叮铃铃——”
比赛结束的铃声,在这片混乱中不合时宜地响起。
主持人握着话筒的手在剧烈颤抖,他看着台下群情激奋的观众,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舞台,最终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颤声宣布:“本、本届‘青禾杯’诗词大赛总冠军——李砚!”
短暂的寂静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全场起立。
李砚拄着那支光芒黯淡、裂纹更深的诗骸笔,缓缓站直了身体。
一缕鲜血顺着他的衣袖悄然渗出,滴落在地。
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抬起头,迎着摄像机的镜头,露出了一个夹杂着疲惫与快意的笑容。
“这首诗,献给所有不敢闭嘴的人。”
摄像机忠实地捕捉到了这一幕,也捕捉到了他背后尚未关闭的PPT最后一页。
那正是老账房留下的半页残缺名录,而在名录的末尾,一行用朱砂新添的小字,笔迹锋锐,宛如刀刻——
“癸卯年,薪火重燃。”
而在礼堂最偏僻、最黑暗的角落,判墨公那被光盾震散的身影缓缓消散,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飘渺低语:
“……或许……律,也该改了。”
雷鸣般的掌声似乎在逐渐远去,眼前晃动的无数灯光也开始变得模糊,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
李砚拄着诗骸笔,感觉世界的喧嚣正被一种更深沉、更浩瀚的力量抽离。
那股支撑着他站立的、来自百年前的悲愤与共鸣,正在潮水般退去。
雷霆万钧的掌声仿佛隔着一个世界,遥远而不真切。
李砚能感觉到的,只有一股从指尖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以及一种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拽入深渊的、无边无际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