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午后开始下的，起初还是细密的雨丝，到了傍晚竟成了倾盆之势，砸在公寓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疯狂叩门。罗兰刚从工作室回来，浑身淋得半湿，进门就看见客厅中央摊着的黑色行李箱——林子寒正弯腰往里面塞衣服，动作有条不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他的衬衫、西裤，甚至连她之前给他买的灰色围巾，都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箱子里。那围巾是去年冬天她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他当时说“很暖和，像你在身边”，可现在，他收拾起来的样子，仿佛那只是一件与他无关的旧物。
“子寒！”罗兰的声音劈开了雨声，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嘶哑。她冲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他的腰，手臂像藤蔓一样缠得紧紧的，脸颊贴在他冰凉的外套上，泪水瞬间涌出，滚烫地灼烧着皮肤，“你干什么？你要走吗？我们不是说好了重新开始吗？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我都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想起第一次分手后，老街区出租屋里的老鼠，想起独自面对水电费单的慌张，想起生病时没人递热水的委屈。她以为复合后一切会好起来，可现在看来，那些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林子寒的身体僵得像块冰，没有回头，也没有抬手掰她的手。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猛地发力，指节用力抠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罗兰吃痛，手臂松了些，被他狠狠甩开，踉跄着后退几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闷痛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重新开始？”他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不舍，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扭曲了窗外的霓虹，映在他脸上，明明暗暗的，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灵魂的雕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锐利，“罗兰，你告诉我，怎么重新开始？你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永远要别人扶着走，永远学不会独立！我累了，真的累了！”
每一个“永远”，都像重锤砸在罗兰的心上。她张着嘴，想辩解，想告诉他“我在学，我已经能自己做设计了”，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得发不出声。她看着林子寒的眼睛，那里面曾经有过的光，如今只剩下厌倦和不耐烦——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真正看过她的努力，只把她当成需要被“照顾”的附属品。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间蹭过林子寒外套的口袋，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张酒店房卡，卡面印着“铂悦酒店”的logo，边角还带着点温热，显然是刚用过不久。罗兰的心脏猛地一沉，铂悦酒店，正是监控截图里他和林薇去的那家。
原来他说“去公司加班”，是去酒店见林薇；原来他说“最近项目忙”，是忙着和另一个女人缠绵；原来他的“累”，从来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要同时维持两份谎言。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可奇怪的是，她没有再哭，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绝望。
“我学不会独立？”罗兰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她缓缓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冰凉的触感瞬间刺入骨髓。她仰着脸，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眼底还挂着泪，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求你了，子寒。”
尊严在这一刻碎成了齑粉，被窗外的暴雨冲刷得无影无踪。她以为这样的哀求能换回他一丝心软，可林子寒只是皱了皱眉，眼神里的厌恶更浓了：“别这样，罗兰，没意思。”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弯腰去拉行李箱的拉链。“嗤啦”一声，拉链合上的声音，尖锐得像撕裂了空气。他拎起行李箱，就要绕过她走向门口——仿佛她只是地板上的一团污渍，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就在他擦过她身边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力量突然从罗兰心底涌上来，冲垮了所有的脆弱和哀求。她猛地抬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泪痕未干的脸。她的指尖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林子寒，拇指悬在播放键上。
“学不会独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淬了冰的冷意，“那不如你告诉我，我们‘重新开始’的第三个星期，你说‘宝贝别等，早点睡’的那个晚上，你是在谁的床上，学会了怎么‘独立’？”
林子寒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影僵得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缓缓转过身，眼神里满是惊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眼前的罗兰，没有了往日的顺从和怯懦，眼底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像来自地狱的幽光。
罗兰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拇指重重按下了播放键。
下一秒，女人娇媚的呻吟和男人压抑的喘息，毫无遮拦地从手机扬声器里冲了出来！那声音黏腻又放纵，在只有雨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最恶毒的诅咒。
“啊……子寒……慢点……”林薇甜腻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情动的颤抖。
“宝贝……你真软……”林子寒的声音——那个曾经在她耳边说“我爱你”、说“我会保护你”的声音，此刻却带着粗重的沙哑，充满了情欲的放纵，狠狠撕裂了最后一层伪装！
林子寒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从苍白变成死灰。他死死盯着罗兰手里的手机，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他以为永远不会被揭穿的谎言，那些他精心编织的“深情”，此刻全被这不堪入耳的录音扒得一干二净，暴露在空气里，像堆肮脏的垃圾。
他下意识地扑过来，想抢夺手机，脚下却踉跄了一下，狼狈地扶住旁边的鞋柜才勉强站稳。“关掉！罗兰，你给我关掉！”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被当众扒光的羞耻和愤怒。
罗兰却笑得越来越冷，泪水还在往下淌，可眼底全是残忍的快意。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直到录音里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她才抬手按下暂停键，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得像濒死般的喘息，和窗外滂沱的雨声。
罗兰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膝盖麻木得没有知觉，每动一下都传来刺痛，可她却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暴雨里重新站直的野草。她看着林子寒，这个曾经是她整个世界的男人，此刻像尊布满裂痕的雕像，僵在原地，脸上只剩下彻底崩溃后的空白。
“外面的世界危险吗，林子寒？”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过后的废墟，“你总说我单纯，说我应付不来，可最危险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毕业礼物’，恭喜你，终于不用再装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大门。拉开门的瞬间，狂暴的风雨裹挟着冰冷的水汽扑进来，吹得她浑身一颤。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进雨幕里，像挣脱了枷锁的鸟，终于飞向了自由的天空。
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衣服，头发贴在脸上，冰凉刺骨。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路边，对着车流疯狂挥手。一辆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猛地停在她面前，溅起一片水花。她拉开车门，像逃离地狱一样扑进去，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曾经叫做“家”的牢笼。
出租车刚驶出两条街，罗兰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里面传来林薇带着哭腔的声音：“罗兰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子寒哥他只是一时糊涂，你别跟他分手好不好？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以前一样？”罗兰笑了，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解脱，“林薇，你不用跟我道歉，该道歉的人是他。还有，你脖子上那条星星项链，他说是‘客户送的样品’，挺好看的，很配你。”
没等林薇再说什么，罗兰就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旁边的座位上。她看着窗外的雨，雨点砸在车窗上，很快又被雨刷扫开，像在擦去过去的痕迹。远处的霓虹灯在雨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可这次，她没有觉得迷茫，反而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终于找回了自己，那个曾经敢爱敢恨、有梦想有勇气的罗兰。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公寓里，只剩下暴雨敲打窗户的声音。林子寒瘫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那几张被揉皱的设计草图——是他用来哄罗兰复合的“道具”，现在看来，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微信消息，附带一张验孕棒的照片，上面两条鲜红的杠格外刺眼。文字写着：“子寒哥，我怀孕了，你必须对我负责。如果你敢不承认，我就把录音和照片都发给你公司的客户，让你身败名裂。”
林子寒盯着屏幕，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他想起自己对林薇说“等项目稳定了就跟罗兰摊牌”，想起自己对罗兰说“我会保护你”，想起自己精心维持的“深情”人设，想起那些被他当作“控制工具”的承诺……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在“保护”谁，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可现在，他的谎言像一张网，把自己牢牢困住了。林薇的威胁、罗兰的决绝、公司的项目……所有的麻烦都涌了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一声绝望的低叹——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最后却发现，最失控的人，是他自己。
窗外的暴雨还在下，像是要把整个城市都洗刷一遍，可有些脏污，一旦留下痕迹，就再也擦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