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兴师太所预定的一百招,”方明月暗自思忖道,“倒像是有着先见之明的了。大殿上的这两场对战,目前刚刚过了一半,那打得天昏地暗的样子,就只能用势均力敌来形容了……”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场上的局势,正悄然起了些许变化。
钱大哥与松井之战,两人均已内力深厚、招数精深见长,谁都没有拿下对手的绝对把握。而且,两人均属各自主人的下属,他们真正所想的,其实倒是,如果自家主人稳占上风,在大局已定的情势之下,再加强攻势,来个锦上添花,也不算太迟!
心存此念之后,在旁人看来,这两人之间的对决,倒更像是同门师兄弟之间的切磋了:以稳为主,绝不贪功冒进,只等着对手先出错……
他们这样打得四平八稳之际,这长生殿里的另一场对战,已然初现胜负输赢的端倪。
原来,这个圆兴师太久经江湖,实战经验远胜于对手。而另一方面,她习武练功的目的,一向都是很明确的,那就是,为了克敌制胜,无所不用其极。
如此一来,凭借着阅历、经验、功力上的优势,再加上一股狠劲,五十多个回合之后,她就渐渐占了上风。
反观杨姑娘,若论家学渊源,自是不逊于对手,然而,由于自幼养尊处优,缺少对江湖险恶的亲身体会,初次实战就要面对成名已久的一代剑术名家,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发力不从心:这位师太,怎么会越打越精神呢?她的那些剑招,倒像是专克制我而来的。我无论怎样变招,似乎都逃不出她的算计?这种感觉,倒像是孙悟空遇到如来佛了……
其实,单就剑法而论,圆兴也不过稍胜一筹而已,远远不到稳操胜券的地步。
这杨姑娘应敌经验不足,将对方的优势放大了。一旦心存疑忌与顾虑,出招之际,也就越发捉襟见肘起来。
对于对手的稚嫩、怯场,圆兴自是洞若观火。暗自高兴之际,她依然不动声色,剑招上的风雷之声,却渐成黑云压城之势了。
杨姑娘渐感不妙,不过,性子中的倔强劲儿,也在鼓励着她: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下,再撑上几招!无论如何,都要撑满一百招,千万不能让这个尼姑小瞧了……
斗到分际,圆兴运剑如风,剑尖径直刺对手膝盖。
杨姑娘也想到了,这一刺极有可能是虚招,于是,一招金鸡独立,将右腿抬起,以避开来剑。
圆兴心头暗喜,踏上一步,一招登堂入室,长剑以雷霆万钧之时,指向对手心口!
杨姑娘暗暗松了一口气,挥剑下劈,要将敌手的剑刃格挡开去。
随着“当——”的一声响起,双方剑身相碰。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杨姑娘却发现,敌手的剑尖,依然像毒蛇吐信一般,飞向自己脸颊!
原来,这圆兴师太剑招之精湛,已然远胜于寻常武师:刺向对手心口的,依然是虚招!她刻意为之的,就是利用对手的侥幸心理,剑势如猛虎越涧,要在对手脸部刺出一个大窟窿来……
千钧一发之际无暇细想,杨姑娘长剑向上一撩,撩向敌手剑身。
能不能格挡住,这已经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了。
她真正在意的,就是借着这上撩之势,飞身向后越出……
从方明月的视角来看,圆兴的这连环三招,虚实相生,后劲绵长,确实渐臻炉火纯青之境,不愧为剑术名家的身手。
然而,她更为惊喜而欣慰地看到,杨姑娘尽管身处绝境,依然凭借着极强的应变能力,临危不惧,躲过了圆兴师太处心积虑的杀招……
杨姑娘身手矫健,恰似飞燕掠过屋檐。
然而,圆兴师太的剑招实在过于霸道、凶险,杨姑娘落地之际,分明也看到了,几缕半尺长的青丝、几小片衣角,就像身受重伤的蝴蝶一般,飘坠于地面:不难想象,这些头发和衣角,如果不是拜圆兴师太的长剑所赐,又如何会飘落如蝶呢?死里逃生的杨姑娘,惊魂未定,无论如何,在一时半会儿之间,除了喘息一番,绝无再上前叫阵之举了。
圆兴师太也没有乘胜追击,相反地,剑刃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剑尖指向自己脚前尺许处,那意思,似乎是要对手及早前来屈膝认输?
这一刻,整个长生殿内,倒是出奇的静默。
钱大哥和松井,一直都有假打之嫌。
这样一来,圆兴师太祭出杀招、杨姑娘绝处逢生之际,他们更是及时罢手,主动后撤,以看清这胜负生死决于须臾的一幕……
至于方明月和文师弟,他们本来就是要先看情形而后再做出决定的,这一刻,眼看杨姑娘劫后余生,除了暗自松了一口长气之外,一时也想不起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再过了好一阵子,方明月看清楚了:只见那松井君撇下钱大哥,走向踌躇满志、神态倨傲的圆兴师太。
“他,他是要为杨姑娘找回场子,”方明月心里一动,“要为主人争一口气吧?确实,以他刀法之娴熟,自可与圆兴一战……”
然而,片刻之后,她又很吃惊地发现:这,这可不太像吧?这位松井君双手托刀,刀口倒是向着自己的腹部方向!难道他要以此迷惑志得意满的圆兴师太,出其不意地反手出刀?只是,从那滞重的步子来看,更像是要向敌手卑躬屈膝……
钱大哥也愣住了,只是长剑在手,怔怔地目送着松井走向圆兴……
“松井君,”圆兴师太紧握剑柄,迟疑道,“你,你这是——”
“敢问师太,可是蒙元郡主?”依然是刀口向着自己,那松井君用一种谦卑的语气,这样问道。
方明月心念一闪:对于我来说,这圆兴师太的真实身份,一直都是个未解之谜!松井如此发问,倒是道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了。只是,在自家主人初战受挫之际,他这样问,又是为了什么呢?俗世中自有“不看僧面看佛面”的说法,只是,要问自己主人出一口气或是争一口气,难道也要先弄清敌手的真实身份吗?这位松井君,似乎有那么一个结,亟待解开……
“蒙元郡主,”只听那圆兴师太幽幽叹道,“这些,唉,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