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会议大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巨大的全息投影中央，鲜红的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00:10:20。
每一个数字的递减都像重锤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环绕四周的屏幕却循环播放着新灵境系统绚烂的宣传片——"更美、更真实，我们共同的家园"——那虚假的繁华与现场压抑的氛围形成了尖锐的讽刺，仿佛在嘲笑着所有人的挣扎与坚持。
主席台上，只有杨柯一人站立，像一座孤岛，又像一个即将主持献祭仪式的祭司。两侧站满了身着统一制服、面无表情的集团总部工作人员，他们如同冰冷的仪仗队，机械而忠诚地拱卫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庆典"。
台下座位稀疏，研究院的席位空无一人，这无声的缺席本身就是最强烈的抗议。
本该出席的刘敏忠也不见踪影，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前排，李想双手紧握，放在桌上，因焦虑而不停的揉搓着。
他身边的杨浩然脸色苍白，眼神在父亲和倒计时之间游移，充满了沮丧和巨大的困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一直敬畏又疏远的父亲。
杨柯的目光扫过台下稀落的听众，最终落在李想身上。
他迈步走下主席台，来到李想面前，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道，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探究的平静。
"李总，我一直很好奇。你明知道大势所趋，为什么最后关头，会选择站在姜浪和研究院那边？这不像你一贯审慎的作风。" 他的眼神闪烁，试图从李想的反应中到一丝支持，哪怕是形式上的。
李想抬起头，迎上杨柯探究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仿佛已经厌倦了所有的争斗与算计。
"杨总，审慎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颤抖，"我……没有资格选择站在哪一边。我的另半生，也在系统里。姜浪他们，或许是为数不多还愿意'进去'找人的……傻子了。"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羡慕他们还能有选择的勇气，还能为了那渺茫的希望而奋不顾身。
杨柯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冰冷的漠然所取代。
他轻轻拍了拍李想的肩膀，动作看似安慰，实则充满了疏离和划清界限的意味："每个人都有放不下的过去。但文明要向前看，个人情感，终究要为大局让路。"
他直起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通过扩音系统传遍大厅，试图重新掌控局面："集团最高授权已确认。新灵境系统，将于倒计时结束后正式启动，接入全球网络。目前，全球预约用户已突破一千万，历史将见证这一刻。"
他的声音平稳，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
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00:09:47。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拉扯着某些人最后的神经。
就在这时，会议厅厚重的大门被"轰"地一声猛然推开，光线从门外投入，勾勒出三个坚定的身影。
为首的是伊莲娜，她脸色冰冷，目光直直聚焦在主席台上的杨柯，没有丝毫退缩。
她的身旁，是嘴角惯常带笑、此刻却只剩冰冷嘲讽的赵阿乐，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杨柯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最让人群掀起轩然大波的，是他们两人身后那个身影——王天放。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身体明显虚弱，需要微微倚靠着赵阿乐才能站稳。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愤怒、屈辱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他轻轻推开赵阿乐下意识搀扶的手，自己努力站直，直面主席台上的杨柯，声音因虚弱而微颤，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杨总……没想到吧？我没能如您所愿，永远留在那暗无天日的秘境里！我，回来了！”
杨柯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惊愕与慌乱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但他迅速用伪装的、近乎夸张的欣慰将其覆盖。
他强自镇定，甚至向前迎了一步，语气努力显得真诚：“天放？是你？！你……你竟然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是惊喜？还是惊吓！”伊莲娜双手抱在胸前，质问着。
杨柯没有理会伊莲娜，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挤出沉痛的表情，“是的，我必须承认，是我安排你进入未央宫执行任务的。这是我的错，一个决策者因信息误判和……和一点私心……”
说着他的目光快速扫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杨浩然。
“我担心浩然第一次独立任务经验不足……没想到竟害你迷失在里面。这些日子，我内心备受煎熬，无时无刻不在内疚。”
王天放被对方极致的无耻和冷漠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胸腔剧烈起伏，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用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杨柯。
“误判？私心？”伊莲娜厉声打断他，她猛地又上前一步，几乎与杨柯面对面，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要将他虚伪的面具烧穿。
“杨总！您是用基地最高权限，将他单独调离任务序列，难道不是阻挠降能任务，给新系统启动争取时间吗？！” 伊莲娜厉声质问道。
"无稽之谈！” 杨柯一改脸上温和的表情，恨恨的说道：“你们有什么证据，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爸！” 杨浩然猛地站起，声音因激动而撕裂，“到了现在你还要说谎吗？！是真的担心我，还是想让天放永远消失？！系统核心的异常判定参数，是不是你和卡尔修改的？！就为了制造无法挽救的假象，让你的新系统顺理成章地取代一切？！”
全场一片哗然——儿子公开以最尖锐的方式指控父亲。
杨柯脸色骤变：“浩然！你给我闭嘴！没有证据怎能血口喷人！你是不是被他们误导了？” 他目光锐利扫向伊莲娜。
“误导？那您告诉我，妈和姐姐呢？！” 杨浩然声音带上了哭腔，积压多年的痛苦彻底爆发，“她们在您眼里，是不是也和那些被您称为‘垃圾’、‘该淘汰’的人一样？！您是不是也觉得，她们回不来，就不值得再浪费资源，干脆和旧系统一起清理掉算了？！回答我！”
杨柯被儿子眼中的绝望和指控刺得连连后退，官僚面具碎裂，露出底下的一丝慌乱和痛苦：“你…你怎么能这么想…”
就在此时，会议厅的门再次被推开。姜浪（Z-001）大步走入，神色冷峻如寒铁，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身后两名安保人员押着脸色灰败、左臂不自然弯曲的卡尔。
卡尔的出现，像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让现场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全场瞬间又一片哗然，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又被强行压下。
姜浪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杨柯身上，声音不高，但却冷峻沉稳："杨总，旧系统里的人，并非全是垃圾。长时间的反思与内耗使他们迷失，而会反思与内耗的人，怎么会是垃圾？他们都 是病人，是需要帮助的人。即便有罪，经过记忆清除，也已是空白灵魂。谁有资格审判？谁有权力为了一个新世界而清洗旧世界？"
他抬手，一道全息投影显现出复杂的数据流和分析报告，"数据隔离、阈值异常变动、苏-05社区的屠杀指令…这些看似意外的事件，背后都有卡尔的影子。而且……"
他语气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卡尔，又转向杨柯，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根据姜流从不周山带回的数据，我们发现了尊夫人的部分意识残留。分析显示，她并非单纯迷失，而是在系统中……遭到了卡尔的意识攻击导致崩溃，而被轮回模块捕捉，并多次经历记忆清洗……"
"什么？！"杨柯与杨浩然如遭雷击，猛地看向卡尔，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
卡尔抬起头，脸上竟带着一丝癫狂的漠然和宗教式的狂热冷笑，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甚至是一种献身："阻碍主之荣光蔓延的，都需净化。我只是清除了障碍。"
他的话语冰冷而偏执，彻底撕下了最后的遮羞布。
真相如同炸弹般在会场引爆，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杨柯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震惊、愤怒、被亲密下属背叛的痛苦、对妻子遭遇的悔恨、以及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愧疚和自身行为的矛盾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知道卡尔是集团按排在拯救者团队的钉子，也知道他是赵承业的专用打手，但不明白，赵承业与卡尔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和家人，集团至上的信念稍稍有了些动摇。
就在这时，李健带着一队总部警卫快步进入，他手持最高权限电子令函，脸色紧绷，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地宣布："集团命令！卡尔涉嫌多项重罪，立即逮捕！新系统按原计划启动，任何人不得阻挠！"
他的目光与姜浪有一瞬间的交错，复杂无比，那里面有难以言喻的挣扎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歉意，但最终只剩下决绝的冰冷和服从。
警卫迅速上前，从姜浪的人手中接管了卡尔。
李健强硬地转向神情恍惚、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杨柯，重复道："杨总！执行命令吧！"
伊莲娜想开口，却发现基地防御系统已被悄然激活，出入口能量屏障若隐若现。
李健带来了压倒性的权限和不容置疑的态度。
杨柯仿佛没听到李健的话，他眼神空洞地看着被押走的卡尔，又看向愤怒的儿子和姜浪，最后目光落在空中那冰冷的倒计时上。妻子被害的真相、儿子的指控、信念崩塌……多重冲击让他精神恍惚，有些不堪重负。
他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启动！对，启动……”
随后就像个提线木偶，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走向中央控制台，颤抖的手伸向那个红色按钮。
全场死寂，只剩倒计时归零的蜂鸣。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键的刹那——中央全息屏猛地一闪，主画面被强行切断！干扰雪花迅速凝聚，一个清晰的身影显现——是杨依然。
她看着台下瞬间僵住、面目呆滞的父亲，嘴唇轻启，声音清晰传遍寂静的大厅：“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