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如同潮湿墙角滋生的霉斑,在“档案馆”的底层无声蔓延。不再是零星,可以被解释为错觉的个案,而是开始渗透进日常运转的肌理。
维修工老张的逃避心理越来越重,轮到S区管道巡检时,他要么推说腰疼,要么借口要带徒弟熟悉其他区域,千方百计地躲开。
他负责的片区,几个位于S区附近的湿度传感器接连报错,数据轻微漂移。
起初只是被认为设备老化,但当技术员去检修时,却发现线路完好,传感器本身也毫无问题。
这种“幽灵故障”开始零星出现,查无实据,却消耗着本就不充裕的维护资源。
老张心里发毛,总觉得是自己躲避责任招来了不好的东西,越发惴惴不安。
食堂帮厨李婶的“心病”也加重了。她开始频繁地在食物上“出岔子”。不是调味时莫名手抖,放多了盐,就是恍惚间把本该丢弃,略微变质的蔬菜混进了食材里。
虽然还没造成大问题,但食堂饭菜的味道变得有些不稳定,偶尔会出现一两道口味诡异,让人难以下咽的菜。
同事们私下抱怨,主管也找她谈过话,李婶只是红着眼眶说自己最近睡眠不好,保证会注意。
可她控制不住,每次走进厨房,那不锈钢灶具和锅铲偶尔反射出,扭曲晃动的光影,都让她心惊肉跳,无法集中精神。
影响开始扩散,负责清洁S区外围的小王,因为总是疑神疑鬼和打扫时缩手缩脚,被监控拍到几次工作效率低下,受到了纪律警告。
他满腹委屈和恐惧,在宿舍里跟同屋的保安抱怨,说那地方“邪门”,感觉有东西在盯着他。
这话在底层工作人员中小范围传开,虽然没人明着认同,但大家心照不宣地去S区附近工作时,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尽量减少停留时间。
甚至连基地内部通勤用的电瓶车司机,都隐约觉得通往S区方向的那条主干道,似乎比其他路段更阴冷一些,电池耗电也莫名快一点。
当然,这很可能只是心理作用,或者单纯的线路问题,但在这种敏感的氛围下,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会被放大,与那个讳莫如深的“S-01”联系起来。
基地的日常运转,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这种变化是如此的细微和分散,以至于高高在上的管理层几乎毫无察觉。
埃利奥斯博士关心的是研究报告和派系平衡,马库斯沉迷于他的“秘密发现”和向上爬的野心,林玥则深陷于与“样本”单向“沟通”的执念中。
他们眼中只有数据和权力,看不到那些维系基地正常运转的“螺丝钉”们,正在恐惧的侵蚀下,慢慢生锈和松动。
墨铭的意识,那片绝对的寂静之海,平静地映照着这一切。
他“感知”到老张的逃避带来的微小管理漏洞,“感知”到李婶的恍惚导致的食物品质波动,“感知”到小王等人的恐惧造成的效率下降……
这些都不是他主动造成的,他只是存在着,他的“寂静”领域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影响着那些靠近它,感知到它和意志不够坚定的普通人。
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失误,他们因恐惧而产生的怠惰和逃避,都在无形中,像微小的蛀虫,啃噬着“档案馆”这个精密系统的支撑结构。
系统的冗余能力被一点点消耗,容错率在降低。这一天,基地举行一次例行的消防演习。
警报拉响,人员需要按照预定路线疏散。大部分区域井然有序,但当演习流程进行到模拟S区附近发生“险情”,需要相关人员紧急处置时,问题出现了。
负责该区域应急电源切换的老张,因为长期逃避,对最近更新的备用线路切换程序有些生疏。
加上心里发慌,操作时竟然按错了一个按钮,导致模拟的应急照明未能按计划启动,引起了小小的混乱。
而本该在指定位置待命,协助引导的清洁工小王,因为害怕靠近S区,下意识地躲远了些,未能及时到位。
虽然只是演习,并且很快被纠正,但这一幕被监控完整记录了下来。
事后总结会上,埃利奥斯博士大为光火,严厉批评了后勤部门的疏散不力,要求彻查责任人。
老张和小王等人被重重记了一笔,扣罚了奖金,更是成了部门里的反面教材。
老张回到昏暗的宿舍,看着处罚通知,双手颤抖。
他不是怕扣钱,而是怕……那种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总觉得,那个S区里的“东西”,知道他逃避了,现在来找他算账了
极度的恐惧下,他萌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是不是该申请调离,哪怕去更苦更累的边缘站点,也比待在这个越来越诡异的地方强?
小王则感到无比的冤屈和愤懑,对基地、对那个看不见的“S-01”充满了怨恨,这种情绪在他心中发酵。
墨铭“感知”到了老张萌生的退意,也“感知”到了小王滋生的怨恨。
他依旧沉默,但他知道,腐蚀,已经开始了。
从这些最不起眼且被忽视的普通人开始,从他们因恐惧而生的失误和怨怼开始。
“组织”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其根基正在被无声地瓦解。
当承重的砖石一块块松动,不需要外部的猛烈攻击,只需内部一个微小的契机,整座高塔便会轰然倒塌。
而那个契机,或许就藏在某个被恐惧逼到极限的普通人的选择里。
无声之蚀,润物无声。
毁灭的倒计时,已在人性的裂隙中,悄然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