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皮影戏
书名:异物志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2778字 发布时间:2025-10-12

  北宋元丰年间,秦州地界,陇山脚下有一处名为“鬼哭塬”的荒凉之地。此地乃前朝与吐蕃反复争夺的古战场,地下不知埋了多少白骨,每逢阴雨之夜,常有磷火飘荡,风声呜咽,如泣如诉,故得此名。塬下有一小村,村中住着一位名叫老葛的皮影匠人,手艺堪称一绝,尤其擅演征战沙场的戏码。

  老葛年轻时曾是西军边卒,追随将军狄青征战西夏,浴血沙场。后来狄将军遭猜忌,郁郁而终,老葛也因伤退役,归隐于此,以制作皮影、演绎狄将军昔日辉煌为寄托。他无妻无子,性情孤僻,终日与皮影为伴。

  近半年来,村人发现老葛家夜夜灯火通明,并非寻常的排演,而是真的在演“戏”。

  从他家那破旧的院落里,时常传出震天的喊杀声、金铁交鸣之声、战马嘶鸣之声,甚至能隐约看到窗纸上映出无数兵马厮杀冲锋的影子,影影绰绰,气势磅礴,仿佛真有千军万马在其中鏖战。

  初时村民以为老葛技艺又精进了,竟能弄出如此逼真动静,还曾聚在院外围观。但很快,人们便觉出不对——那喊杀声中的惨烈与怨愤,不似作假;那映出的影子,有时会扭曲变形,透出一股森森鬼气;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在散场后,看到一些模糊透明的影子,从老葛家飘散出来,融入塬上的夜色中。

  于是,再无人敢夜间靠近,只私下议论,说老葛怕是被塬上的战死鬼缠上了,在演“鬼戏”。

  这一夜,游侠路经此地,投宿村中,听闻此事,心生好奇。他于子时悄然来到老葛家院外,隐在暗处观察。只见院内并无观众,只有老葛一人坐于白色幕布之后,身旁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皮影人物——将军、士卒、骑兵、弓手,皆制作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主角“狄将军”,更是英武非凡。老葛十指翻飞,操控着皮影,口中念念有词,并非唱词,而是一种低沉古老的咒语。

  随着他的操控,幕布之上,千军万马奔腾冲杀,场面宏大激烈。但游侠敏锐地察觉到,每一具皮影背后,都依附着一道极其微弱、充满了不甘与杀伐之气的残魂!这些残魂,正是老葛多年来,利用特殊法门,从鬼哭塬上收集来的阵亡将士残留的魂念。他并非为了害人,而是想将这些残魂汇聚,以皮影为躯,以自身执念为引,试图重新凝聚出他心目中那位狄将军的完整英魂!

  然而,魂魄收集不易,且历经岁月消磨,早已残缺不全。老葛强行将它们糅合在一起,注入那具精心制作的“狄将军”皮影之中。那“将军影”确实拥有了远超其他皮影的灵性与力量,但也因魂魄驳杂、怨念深重,变得极不稳定,充满了狂暴的气息。它在幕布上的冲杀,已渐渐脱离了老葛的控制,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甚至开始隐隐反噬老葛的心神。

  “将军!归来啊!再现我大宋男儿雄风!”老葛双目赤红,嘴角溢血,仍在不甘地嘶吼,全力催动咒法。

  那“狄将军”皮影猛地一震,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幕布上的影像骤然膨胀,煞气冲天,竟有挣脱皮影束缚、化为实体的趋势!其他皮影士卒也随之狂乱舞动,整个小院阴风怒号,鬼哭狼嚎!

  游侠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他一步踏入院中,朗声道:“老丈!执念过深,已生魔障!这些英魂早已残缺,强行凝聚,非但不能令将军复生,只会造就一个失控的凶灵,玷污将军英名!”

  老葛见外人闯入,又惊又怒:“你懂什么!将军他……他不该那般落幕!我要让他永远活在戏里,活在沙场上!”

  眼看那“狄将军”皮影煞气越来越盛,即将彻底失控。游侠想起行囊中那一小包得自战鼓妖的骨灰(呼应45章),那骨灰蕴含着战场的肃杀与悲壮,亦有安抚战魂之效。他立刻取出,运足真气,将骨灰向前一撒!

  莹白色的骨灰如同月光般洒向幕布,笼罩住那些狂乱的皮影。骨灰触及皮影,如同清凉的雨露落入滚烫的沙地,那冲天的煞气与狂暴的魂念,竟被这股同源的沙场气息缓缓安抚、平息下来。尤其是那具“狄将军”皮影,它剧烈颤抖着,猩红的光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悲凉,却又带着释然的气息。

  皮影不再狂舞,而是缓缓转身,面向幕布前的老葛。它虽无口,却有一股凝聚了所有残魂最后意志的神念,清晰地传入老葛和游侠的心间:

  “葛……兄弟……够了……”

  “吾等……早已是逝去之人……马革裹尸……亦是归宿……”

  “强留于此……徒增痛苦……亦非狄帅所愿……”

  “散了吧……让我等……安息……”

  随着这股神念,那“狄将军”皮影,连同幕布上所有的士卒皮影,齐齐对着老葛,做出了一个整甲扶盔、躬身行礼的动作。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人特有的肃穆与敬意。

  老葛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老泪纵横,手中的操控杆无力滑落。他明白了,他错了。他所执着的,并非将军真正的意愿,而是他自己无法放下的心结。

  光影闪烁,皮影上的残魂开始化作点点莹光,如同夏夜的流萤,从皮影上剥离,升腾而起,在院中盘旋一周,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穿过屋顶,消散在浩瀚的夜空之中,回归天地。

  院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满地的皮影和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老葛。

  游侠上前,扶起老葛,宽慰道:“老丈,让英灵安息,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老葛默然良久,最终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蹒跚着收拾散落的皮影,当拿起那具已无灵性的“狄将军”皮影和那把他用了大半辈子、锋利无比的特制剪刀时,游侠的目光微微一凝。那剪刀的材质、锻造工艺,尤其是手柄处一个极其细微的云纹标记,竟与他曾在金陵城那位以画笔点睛引动真龙的画师(呼应32章)所用画笔的笔杆末端标记,一模一样!

  “老丈,您这剪刀……”游侠试探问道。

  老葛看了看剪刀,淡淡道:“祖传的手艺,这剪刀也是祖上传下的,据说与一位能通灵的画师有些渊源,具体……老夫也不清楚了。”

  游侠心中了然,这剪刀与那画笔,恐怕皆是出自同一位(或同一脉)能锻造通灵器具的高人之手。他并未点破,帮助老葛收拾妥当后,便告辞离去。

  此后,老葛不再夜演皮影戏,只偶尔在白天为村中孩童演些祥和剧目。鬼哭塬的夜晚,也渐渐少了那些扰人的“鬼哭”与厮杀声,多了几分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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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谱诠释:

  妖物:皮影戏(傀儡妖·残魂附物)

  出处: 皮影戏作为古老民间艺术,本身充满神秘色彩。本章结合“物老成精”、“残魂附体”等传说,创造以皮影为载体、汇聚残魂的独特现象。

  本相: 并非皮影自身成妖,而是匠人(老葛)以特殊技艺(可能涉及通灵器具如剪刀)及强大执念为引,将外界无主残魂(阵亡将士魂念)强行吸附于皮影之上,并加以操控。皮影成为残魂暂时的容身之所与显化媒介。此类“傀儡妖”的力量与稳定性取决于残魂的强度与完整性,以及匠人执念的深浅。魂体不全则易狂暴,执念过深则易失控。惧能安抚魂念、破除执念的力量(如战鼓妖骨灰),亦怕损毁承载物(皮影)。

  理念: 执念化傀演沙场,魂归天地始安息。 本章通过老葛的悲剧,探讨了执念与放下的主题。对逝者的怀念固然可敬,但若执念过深,试图逆转自然法则,反而会制造新的痛苦与灾难。游侠以战鼓妖骨灰安抚残魂,体现了针对性的解决之道。皮影军团最后的行礼与消散,充满了悲壮与释然的美感,表明真正的安息在于放下而非强留。剪刀与画笔同源的伏笔,则暗示世间存在着掌握特殊技艺的传承,他们制作的道具能触及灵魂与真实的边界,为世界观增添了更深层的联系与神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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