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鹭看着母亲递到面前的瓷杯，茶汤深褐，热气袅袅。
还是喝一点吧。 她接过杯子时心想，至少别让母亲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
刚抿一小口，浓烈苦涩瞬间席卷舌根，陆鹭差点直接吐出来。她强行咽下去，喉咙里像卡了团湿漉漉的苔藓。这哪是喝茶，分明是吞了口熬焦的中药。
“怎么样？”母亲期待地看着她，“这是茶庄刚送来的。”
陆鹭憋着气，感觉苦味正从胃里往天灵盖冲。为什么有钱人家都喜欢喝这种东西？ 她想起便利店三块钱一瓶的冰红茶，突然泛起思念的甜。要是现在能有瓶冰红茶，我能当场表演一口闷。
妹妹小口品着茶，眯起眼睛：“回甘很明显啊。”
白老师也点头：“喉韵很足。”
陆鹭盯着杯底沉浮的茶叶，突然听见白老师问：“姚姚觉得呢？”
她张了张嘴，满嘴苦涩化作一句：“......挺特别的。”希望没人听出我在硬撑。
妹妹突然笑出声：“你以前最爱这种味道了。”
白老师擦杯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糟了，“以前的姚姚”喜欢这个？我刚才没露馅吧？
白老师轻轻放下茶杯。
“姚姚最近状态有点不佳，”她转向母亲，语气温和但直接，“似乎有什么心事。”
陆鹭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紧。完了！完了！这琴真的只能中午弹，因为早晚会出事。
“让她练琴的时候，也是推一下才动一下。”白老师说话时目光扫过陆鹭，那眼神像是能穿透皮囊看到里面手忙脚乱的另一个灵魂。
母亲眉头微蹙，端起茶壶又斟了一杯：“哦，那就麻烦白老师好好教育一下姚姚。”
这话听着平常，但陆鹭后背已经冒出冷汗。“教育”？不会是要我弹那些我根本没学过的曲子吧？我连琴键位置还没记全呢。
“这边等晚一点我也会跟她说的。”母亲补充道并在茶几上轻轻一点。母亲这一点，跟老师敲黑板警告似的，我今晚肯定要被“单独谈话”了。
妹妹突然站起身。
“我上去练琴了。”她说着，经过陆鹭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完了。”
妹妹上楼的脚步声还没消失，白老师已经拿着琴谱站起身。
“现在就去琴房吧。”她这话听着像邀请，实际根本没给拒绝的余地。
陆鹭跟着往楼上走，感觉像在往刑场挪。母亲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好好听老师的话。”这双手等会儿要是在琴键上乱按，会不会直接露馅？
白老师翻开琴谱架：“先弹上节课布置的练习曲。”
陆鹭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乐队群聊的提示：
【周薇：明天放学排练，所有人必须到。】
白老师敲了敲琴谱：“姚姚？”
陆鹭突然按住额头：“老师，我头有点晕...”这次不全是装的，太阳穴确实在突突地跳。
门外传来母亲讲电话的声音：“...校方那边您多费心，姚姚最近确实状态不好...”
白老师叹了口气，合上琴谱。这时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伴随着妹妹的惊呼：
“妈！你的翡翠手镯怎么也...”
母亲站在瓷片中央摆手。
“没事的，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她弯腰拾起断成两截的翡翠镯子，对着灯光看了看断面：“就当替家里人挡灾了。”
妹妹蹲在地上捡碎片。
“可是这是外婆......”
“到时候再买一个就好了。”母亲把断镯随手放进首饰盒，“这东西也不值多少钱。”
陆鹭站在楼梯转角，看见白老师欲言又止的表情。母亲心也太大了吧？外婆留下的镯子说不值钱就不值钱，换我肯定得心疼死。
“姚姚怎么下来了？”母亲突然抬头。
白老师轻轻推了陆鹭的后背：“继续上课吧。”
重新回到琴房时，陆鹭发现妹妹不知何时坐在了角落的懒人沙发上。
“我来看姐姐弹琴。”她晃着双脚，手机屏幕亮着乐队群聊的界面。
白老师翻开琴谱。这一次，陆鹭的手指刚碰到琴键，就听见背后传来妹妹的声音：
“姐，你教我的那首《月光》第一乐章，开头是不是该用弱音踏板？”
陆鹭的脊背瞬间绷直。
怎么办？这家伙是在试探我吗？她绝对是故意的！我根本没教过她《月光》，连这曲子怎么弹都不知道！
白老师正在翻琴谱的手停了下来。角落里妹妹晃着的脚越发放缓节奏，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过，那首音乐应该用不着高音。
陆鹭的右手无意识地在琴键高音区上方划过，就是不敢落下去。千万别让我弹，我连哪个是弱音踏板都分不清。
但是又该怎样弹出来呢？
“《月光》啊...”白老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姚姚确实教过你妹妹这首。”
就在陆鹭感觉冷汗要浸透后背时，楼下突然传来母亲提高的声音：
“姚姚！你乐队同学到访，说现在要见你——”
妹妹猛地从懒人沙发上跳起来，扒着窗台往下看：“是那个总臭着脸的贝斯手！”
白老师合上琴谱。
陆鹭几乎是冲下楼梯的。救星！贝斯手绝对是救星！再晚一秒我就要在《月光》上栽跟头了。
贝斯手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她看到陆鹭时微微直起身。
“听说你病了？”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群里消息也不回。”
母亲从客厅探身。
“同学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贝斯手从身后拿出本皱巴巴的乐谱，“我们来对下校庆曲目。”
陆鹭盯着那本乐谱，感觉喉咙发紧。琴房方向传来妹妹噔噔噔的脚步声，白老师也出现在楼梯转角。校庆曲目？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啊，贝斯手这是要带我“临场发挥”吗？
贝斯手突然上前半步，把乐谱塞进陆鹭手里。纸张翻动间，某页用红笔标注的段落撞进视线——正是刚才妹妹提到的《月光》选段。
“弹最简单的C调段落。”贝斯手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在谱面上重重一点，“就当是...热身。”C调？还好是C调！至少do re mi的位置我还能摸对。
客厅座钟滴答作响，母亲还在泡茶，白老师停在楼梯第三级台阶。
陆鹭捧着乐谱站在原地，听见背后妹妹带着笑意的声音：
“姐，需要我帮你翻谱吗？”
陆鹭把乐谱抱在胸前，往琴房方向挡了挡。
“不用不用，你就先呆着吧。”别过来！你一翻谱我露馅更快，离我远点就行。
妹妹靠在楼梯扶手上撇撇嘴。贝斯手突然伸手抽走最上面两页谱子：“那我们先对这部分。”
母亲端着茶盘走过来。
“要不要去琴房练？”
“就在客厅。”贝斯手已经坐在钢琴凳上，把剩下的谱子摊开，“反正只是校庆曲目。”
陆鹭僵硬地挨着坐下。贝斯手左手压下一组和弦，右手突然盖住她的手腕往琴键带——三个单音突兀地响起，正好掩盖了陆鹭完全错位的指法。
“节拍错了。”贝斯手面不改色地加重按压的力道，“重来。”
白老师观察着她们。妹妹不知何时溜到楼梯中间，举着手机似乎在录像。录什么录？怕我不露馅？
“这里。”贝斯手用笔尖戳了戳谱面某处，突然凑近陆鹭耳边压低声音，“装中暑会不会？”
窗外传来轿车驶入庭院的声音。母亲放下茶杯望向窗外：“你父亲回来了。”
贝斯手迅速合上乐谱站起身：“那我们明天排练厅见。”
她经过陆鹭时，一张纸条从谱册里飘落，正好掉在陆鹭裙摆上。纸条？难道是贝斯手给我的“救命提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