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天涯(十八)
书名:十八般江湖 作者:浪丁 本章字数:2656字 发布时间:2025-10-12


这一霎那,炎炎夏日猝然失色,原来是乌云密布拦住它的去路。而炸雷紧咬着闪电的尾巴从天边滚滚而来,仿佛千军万马压境。不。就是千军万马压境,而目标仅仅是一只小小的白鹰。

其实还是那一只雄伟的黑鹰,只不过在铺天盖地的进攻中显苍白了。白鹰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作为鹰头的杨它,自然不愿束手就范,正千方百计寻找着大军的破绽。铁扇因为灵活而变幻多端,变幻多端则体现在了速度上面,转瞬间又从第一行扇使到了第三十三行扇。

三十六行扇的神妙展现出来了,如果将一行一行比喻成一盆又一盆冷水从对手头上浇下的话,那么行行并进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没有易枝芽那种水性绝对溺亡。这一江春水渐渐冲出了一条血路。砰砰,砰砰,砰砰。有几个观众又不小心掉下去了。

其其格终于出现在了窗口,显然她接受了崔花雨的“侮辱”而取得了进步。寻梅从另个窗口走来,与她并肩。寻梅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

“关于他的?”其其格嘴边爬出了一丝笑意。

“他喜欢捏泥人。”

“捏泥人?”

“他作为长子,怕人笑话,总是偷偷玩。这事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经他手里玩出来的泥人,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可惜我认识他太晚了。”

“一点不晚。出庭院大门右拐,顺着小道第十八棵梅树,树底下有他的一个绝密小仓库,小仓库里藏的都是。”

“小孃。”

“怎么了?”

“我爱死您了。”

第三十四行扇、第三十五行扇过后,白鹰又逐渐泛黑,而它的阴影又开始扩散。眼见峰回路转,杨它留住了最后一行扇。但这次不是错判,因为最后的杀手锏其实也是他最后的招。

所以木香沉并非没有机会,遗憾的是他已然筋疲力竭,实在无以为继。崔花雨算是一个武学大行家了,她多么希望他哪怕再祭出任一普普通通的一般刀法,就能将三生刀的余力翻倍释放。

只不过美好愿望大多无法转化为现实。在能力落后的情况下,木香沉对于战术与内力分布的运用已经近乎完美,能够抛出三生刀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成功,虽败犹荣。

突然听得杨它连声咆哮,黑鹰在一片血光中突出重围。

这是谁的血呢?

局势再一次进入静止状态。木香沉身体前倾,双手拄刀,口中垂血,打在刀头上,再顺着刀身冲向地面。血并没有浇灭火星——他以残存的体力及刀的锋利将刀尖刺进了青石之中。他不想倒下。

寻梅单手搂过其其格。其其格的两只手掌在窗台上颤动,像在弹一首乱了谱的曲子。为之和声的是雄落的叹息。

崔花雨欲出手,却被塔拉拦下。

作为一名医生,塔拉关注的是魔根之毒;而作为长生天门徒,只要木香沉没有出现病情,他就不会中断战斗。这就是长生天精神——长生天神就是为战场而生的。

但不管从何立场出发,都充分体现出他对主人的崇仰与信任,因为他早已见识过木香沉的野兽般的意志力——腹中带刀、血将流尽却能盲奔数百里来到乌桓湖。再者又作为一名曾经饱受毒药折磨而始终没有放弃求生的病人,他不相信他会就此倒下。

也有杨它的血。执扇那只手的袖子齐肩消失,整条手臂像涂满了红漆,凄惨一点说像是被剥了皮。铁扇亦伤痕累累。他微微低头,眼光却上挑,打在了木香沉苍青的脸上,但避开了凛冽的目光。但似乎不是怯场,而是在蓄力以完成最后一行扇。

其其格反而沉着下来,更是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不知是否想到了泥人。就是想到了泥人。

万方悲哀可就没有塔拉那般高尚了,从大门内联袂飞出。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但不是谴责她们武德败坏,而是杨它出击了。

杨它展开进攻也就意味着她们慢了一步。

即使不慢,上去也是送死。第三十六行扇业已布下云罗天网。崔花雨身子骤闪而过,截下了她们。

如果了解木香沉经历的人,就应该忍住悲痛,看着他与死神牵手。而若出手相救,他将更加无法直面人生。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土鳖虫一定是忘记了自己的伪装,不然怎会打起了佛号?但这恰恰就是以慈悲为怀的佛祖济世救人的习惯动作,不料被鸦胆子按住了手:

“现在不是报恩的好时候。”

“等人死了再报?”土鳖虫一愣。

“文状元在呢,你的脑子是糖葫芦做的是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小点声。猪。”

云罗天网急剧收缩。

这是一张透明的网,可以清晰地看到网中央的木香沉突然从地上拔出了刀。而就在拔刀的短短一瞬,崔花雨热泪奔腾。

木香沉不是待宰的羔羊。但这离奇一幕的产生,如果不是长生天神降临,那就是魔根发作所致。

事实上长生天神仅仅是蒙兀室韦人最崇高的信仰。最崇高的信仰就是长生不老的精神,但无论信徒们幸福与否、生死与否,它都不会以物质的形式出现,予以激励或拯救。俗一点说,人人都需要帮忙,长生天神他老人家怎么忙得过来?所以说如果有非分之想,那就不是信仰。

但如果是魔根发作,却怎不见木香沉双眼射出可怕的红光?但千真万确就是魔根出击。假若留春霞在场,她就能察觉——当年小小木香沉就是以魔根之力差点要走了风夫人的命。

而眼下没有出现发作征兆的原因,无外乎就是木香沉掌握了运用魔根之力的方法。是福是祸,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绝地反击当然不会拖泥带水,但长生天刀离开地面的一瞬,便“拖泥带水”地向杨它劈去,泥尘、汗水、鲜血、碎石、刚刚飘来的黄叶、舍不得清扫的凋零的花,都成了魔根的武器。

而四面八方来袭的铁扇却近身不得。不得而知有多少拔尖高手看出木香沉周边生成了一层内力保护膜,但崔花雨一定看得出。她流着喜悦的泪水,仿佛看到了四季歌团团圆圆的未来。

三十六行扇编织的网寸寸断裂,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哪怕是铁扇与刀接触的那一刻——杨它为了保命,将铁扇紧紧贴住了胸口,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刀打扇产生的力气全部转嫁到了他的体内。但比被劈成两半划算很多。万籁俱寂,直至杨它倒地产生了动静。

他的身体向后抛出,打在围墙上反弹,再而面朝黄土背朝天趴在地上。而那面围墙轰然倒塌。

顺便带倒了很多人。实际上其他位置的观众也掉了不少,但这次不是定力不够,而是分心于木香沉那雷霆万钧的一刀。一定有人在联想,这一刀与易枝芽的那一劈孰优孰劣。

不知是什么缘故,铁扇迟迟不落地。它在空中飘啊飘啊,就像所有人久久回不过来的魂一样。

杨它又摇手指头了,贴着地面摇的,更像是写字,写了一堆没人看得懂的血字,也许那就是狂人日记。

但不晓得究竟是巫术还是巧合,这些血字召回了铁扇。铁扇落在主人身边,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也可以当作是它吹响了终场哨。许岢上前抱过杨它,泪涟涟。从小就跟在哥哥屁股后面长大的她就像让人拔掉了主心骨,凄惶无助。还好等下有人会帮她。她也会因此而爱上人家。

梅花听宇沸腾了。楼里的人都涌向了庭院,除了像孩子撒泼似的躺在地上放肆大哭的其其格。

木香沉收刀,就如出场时那样冷酷而立。

唯有塔拉敏锐地发现了死神的踪影。

死神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恐怖,反而是全身上下都长满了温柔的手。这些手温柔地缠住了木香沉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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