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捷握着木牌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那仆妇瘫在冰岸边,牙齿打颤的声音比寒风更刺耳,“真……真的有只小手!就在那冰窟窿里,指甲盖泛着青,我刚要去捞落叶,它就突然冒出来了!”
池边的冰面泛着青灰色的冷光,融化的那处水洼像只眯起的眼睛,漂浮的手指已经没入水中,只留下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在寒夜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侍卫们举着灯笼围过来,火光映在冰面上,却照不进那片深黑的水里,反而让周围的影子拉得更长,像无数只浸在冰里的手,要从池底伸出来抓人。
“都别靠近冰面,找工具把冰凿开,小心脚下。”凌捷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却没有一丝慌乱。她将木牌塞进袖中,弯腰查看那仆妇——妇人浑身湿透,棉衣冻得硬邦邦的,嘴唇发紫,眼神涣散,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张嬷嬷这时也提着棉袍追过来,见状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仆妇身上,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粒安神丸,塞进她嘴里:“别怕,先缓口气,有小姐在呢。”
凌捷抬头看向荷花池。这池子在国公府西侧,紧挨着西跨院,平时少有人来,深秋后更是冻得严实。她记得刚回京时,卿安还特意叮嘱过她,别往这边来,说池底泥深,早年曾有人失足陷进去过。可现在,这池子里不仅冒出了小孩的手,指甲缝里的暗绿色汁液,还和木牌、白衣、烛油的颜色分毫不差。
“小姐,工具来了!”两个侍卫扛着铁镐和长杆跑过来,脸色都有些发白。凌捷接过长杆,将前端的铁钩调整好,递还给侍卫:“先在冰面边缘凿,别用蛮力,一旦冰裂就撤回来。”她自己则退到几步外,目光扫过池边的地面——结冰的泥土上,除了仆妇的脚印,还有几串浅浅的印记,很小,像是孩童赤脚踩出来的,脚趾的痕迹清晰,却在靠近水洼的地方突然消失,仿佛那双脚凭空钻进了冰里。
铁镐砸在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每砸一下,池子里的水就颤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被惊动了。凌捷的手悄悄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刀,是凌渊送她回京时特意给的,说京城里人心复杂,让她防身用。她指尖触到刀柄的凉意,心里却更沉:从雅集阁的稻草人,到西跨院的无脸白影,再到这池子里的小手,处处都透着“人”的痕迹,可这些痕迹又诡异得不像活人能留下的,倒像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局,一步一步引着她往深处走。
“小姐!冰凿开了!”侍卫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惊惶。凌捷立刻上前,只见冰面上被凿开一个半人宽的洞口,黑沉沉的池水冒着寒气,里面漂浮着几根水草,还有……一缕白色的布条,像是从孩童的衣服上撕下来的,随着水波轻轻晃着。
她刚要让侍卫用长杆去捞那布条,就听见身后传来张嬷嬷的低呼:“小姐,你看那是什么!”凌捷回头,只见西跨院的方向,有个白影正站在院门口,还是那身沾着暗绿色污渍的白衣,背对着他们,身形纤细,正是方才在正屋里消失的那个。
“别追!”凌捷一把拉住要冲上去的侍卫。那白影像是听见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还是一片空白的脸,没有眼睛,没有口鼻,却让人觉得它正“盯”着这边。凌捷握紧短刀,大脑飞速转动:这白影两次出现,都在她发现关键线索的时候,第一次是在西跨院正屋,她刚摸到木牌,白影就消失了;现在她要查荷花池,白影又冒了出来,像是在阻止她,又像是在引导她。
就在这时,那白影突然动了。它没有走,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荷花池的另一侧——那里有棵老柳树,枝条垂在冰面上,下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凌捷眯起眼,借着灯笼的光看去,只见柳树下的冰面上,有个小小的凸起,像是被什么东西顶起来的。
“去柳树那边看看。”凌捷吩咐侍卫,自己则盯着那白影。白影见她动了,身形轻轻晃了晃,像是要消散似的,紧接着便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西跨院的门后,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霉味,随着寒风飘过来。
侍卫们很快在柳树下凿开了另一块冰面。这次,冰下的东西清晰地露了出来——是一只小小的绣花鞋,红色的缎面,上面绣着一朵兰花,针脚细密,只是鞋面上沾着泥和暗绿色的汁液,鞋口处还挂着一缕浅棕色的头发,像是孩童的。
“这鞋子……”张嬷嬷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这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样式,和西跨院那位大姑奶奶常穿的兰花绣鞋是一个路子!只是这尺寸,分明是个小孩的!”
凌捷的心猛地一沉。小孩的鞋,小孩的手印,池子里的小手……难道几十年前,西跨院除了那位病逝的大姑奶奶,还藏着一个孩子?她想起刚才让侍卫去查的事,刚要开口问,就看见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纸册:“小姐!查到了!几十年前住西跨院的是国公爷的姐姐,也就是您的姑姑凌笙夫人!”
“凌笙?”凌捷愣了一下。她回京半年,只听卿安提过一次,说凌渊有个姐姐,早年嫁了人,后来病逝了,却从没说过凌笙是住在国公府的西跨院。
“是!”侍卫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册子上写着,凌笙夫人当年没嫁人,而是留在了府里,住在西跨院。二十五年前,她突然得了‘恶疾’,不到半个月就死了。至于孩子……册子上没写,但是府里的老管家说,当年凌笙夫人死的时候,好像在孩子生下来一岁就走了,只是国公爷和老夫人都不许提,后来就没人敢说了。”
怀孕?凌捷的手指攥得更紧。如果凌笙怀着孩子,那孩子去哪了?是和凌笙一起死了,还是……她突然想起袖中的木牌,连忙掏出来——木牌上的花纹,和稻草人身上银针的花纹一模一样,而那稻草人,分明是照着人的样子扎的,身上还插满了银针,像是在诅咒什么人。
“小姐,您怎么了?”张嬷嬷见她脸色不对,连忙扶住她。凌捷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只绣花鞋上:“嬷嬷,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在清溪庄,你给我做的第一双鞋吗?”
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候才三岁,脚小,我用红缎子给你绣了朵小兰花,你天天穿着不肯脱。”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看向那只绣花鞋,“小姐,这鞋……”
“这鞋上的兰花,和你当年给我绣的,针法一模一样。”凌捷的声音有些发哑。她小时候在清溪庄,远离京城,身边只有张嬷嬷陪着,凌渊和卿安每年只会去看她一两次。那时候她总问,为什么不能回京城,张嬷嬷只说她身体不好,清溪庄的空气适合她。现在想来,或许不是她身体不好,而是京城里有什么东西,是凌渊和卿安不想让她碰到的。
就在这时,荷花池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凌捷猛地回头,只见那凿开的冰洞里,突然浮上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孩童的尸体,穿着白色的小棉衣,衣服上沾着暗绿色的汁液,脸朝下,头发散在水里,正是刚才那缕浅棕色头发的主人。
侍卫们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有两个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凌捷却往前走了一步,接过侍卫手里的长杆,小心地将那孩童的尸体翻过来——孩子的脸已经泡得发胀,五官模糊,可额头上却有一个小小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烙上去的,形状和她袖中的木牌一模一样。
“小姐,这……这孩子是谁啊?”张嬷嬷的声音都在抖。凌捷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孩子的手上——那只手正是刚才从冰里冒出来的,指甲缝里的暗绿色汁液还在,而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一个“笙”字。
凌笙的孩子。凌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凌笙当年怀孩子后生下她就死了,却得了“恶疾”去世,这孩子恐怕也没能活下来。可为什么这孩子的尸体会藏在荷花池里?还有凌笙的白衣,为什么会挂在西跨院的房梁上?
“啊——!”突然,一个侍卫发出一声尖叫,指着凌捷的身后。凌捷猛地回头,只见西跨院的正屋方向,亮起了一盏灯,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纸上的破洞,映出一个人影——是个女人的身影,正站在屋里,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窗纸上轻轻划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木头。
“走,去看看。”凌捷握紧短刀,率先往西跨院走去。张嬷嬷想拉住她,却被她摆手制止:“嬷嬷,没事,我心里有数。”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凌笙的“鬼魂”,孩子的尸体,都是用来吓人的幌子,而那暗绿色的汁液,还有木牌上的花纹,才是关键。
西跨院的正屋门还是虚掩着,里面的灯还亮着,是一盏油灯,放在门槛边,火光摇曳。凌捷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她瞳孔一缩——房梁上的白衣不见了,地上的灰尘被扫开,露出一块方形的木板,木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和木牌上的一模一样。而油灯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稻草人,和雅集阁里的那个一模一样,身上插满了银针,只是这稻草人身上,穿着一件小小的白色棉衣,正是刚才那孩子尸体上的衣服。
“谁在这里?”凌捷大喝一声,声音在空屋里回荡。没有人回答,只有油灯的火光在晃动,映得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像是有无数个人在里面走动。她缓缓走上前,蹲下身查看那块木板——木板是活动的,下面似乎是空的。
她刚要伸手去掀木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凌渊的声音:“捷儿,你怎么在这里?”
凌捷回头,只见凌渊提着灯笼站在门口,脸色凝重,卿安也跟在后面,脸色苍白,手里还攥着一块手帕。“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凌捷站起身,心里有些疑惑——凌渊和卿安住的主院离西跨院很远,他们怎么会突然过来?
“张嬷嬷派人去说你在这里查‘闹鬼’的事,我不放心,就过来了。”凌渊走进屋,目光落在地上的稻草人上,脸色瞬间变了,“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卿安也走了进来,看到稻草人,身子晃了一下,扶住了凌渊的胳膊:“这是……雅集阁里的那个稻草人?怎么会在这里?”
凌捷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父亲,母亲,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西跨院的事?知道凌笙姑姑,还有她的孩子?”
凌渊的身体僵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捷儿,有些事,我本想等你再大些告诉你,没想到……”他走到那块木板前,蹲下身,“这下面,是凌笙的墓。当年她去世后,我没把她葬在祖坟,而是葬在了这里,因为她临死前说,想留在西跨院,陪着她的孩子。”
“孩子也葬在这里?”凌捷问。
凌渊点头:“是。当年凌笙怀了孩子,却被人下了毒,孩子在她走后也没了,她自己也受了牵连,得了‘恶疾’。我查了很久,都没查到是谁下的毒,只能把她们母子葬在这里,对外只说凌笙病逝了,没提孩子的事,就是怕有人再对她们不利。”
卿安擦了擦眼泪:“捷儿,你小时候在清溪庄,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而是因为一个老道的话,我们怕啊!”
凌捷愣住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国公府小姐,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世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张嬷嬷在一旁说:“小姐,当年我陪着你在清溪庄,就是受国公爷和夫人所托,保护你,不让你接触到京城里的这些事。”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叫,是侍卫的声音:“国公爷!夫人!小姐!荷花池那边……又有动静了!”
凌捷和凌渊、卿安连忙跑出去,只见荷花池边围满了侍卫,脸色都很惊恐。“怎么了?”凌渊问。
一个侍卫指着荷花池,声音发颤:“刚才……刚才池子里又冒出来一个人影,是个女人,穿着白衣,站在冰面上,然后就消失了!而且,那孩子的尸体……也不见了!”
凌捷心里一紧,跑到荷花池边——刚才凿开的冰洞里,空荡荡的,孩子的尸体真的不见了,只有那只绣花鞋还在,漂浮在水面上。而冰面上,有一串浅浅的脚印,从冰洞一直延伸到西跨院的方向,和刚才那白影的脚印一模一样。
“追!”凌捷大喊一声,率先往西跨院的后门跑去。她知道,那“鬼魂”一定还没走远,刚才在正屋里的油灯和稻草人,都是用来引他们过来的,目的就是把孩子的尸体转移走。
西跨院的后门是锁着的,上面锈迹斑斑,像是很久没开过了。凌捷掏出短刀,对着锁芯砍了一下,锁“咔嗒”一声开了。她推开门,外面是一条小巷,通往国公府的后门。小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盏灯笼放在地上,是刚才那白影手里的,灯笼旁边,有几滴暗绿色的汁液,还没干。
“顺着汁液追!”凌捷说着,就往小巷深处跑去。凌渊和卿安也跟了上来,侍卫们分成两队,一队跟着凌捷,一队留在西跨院保护卿安。
小巷里很黑,只有灯笼的光照明。暗绿色的汁液一路延伸,一直到国公府的后门口。后门口的门闩是开着的,显然那“鬼魂”已经跑出去了。凌捷追出门外,外面是一条大街,夜里没有行人,只有几盏路灯亮着。暗绿色的汁液在门口拐了个弯,往东边跑去。
“东边是……御史台的方向!”凌捷心里一动。雅集阁的命案,死者是御史台的一个官员,现在这“鬼魂”又往御史台跑,难道和御史台有关?
她刚要追上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卿安的喊声:“捷儿,小心!”凌捷回头,只见一支箭朝着她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