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脸色一沉,厉声道:“证据可确凿?”
狄仁杰叩首在地,声音沉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陛下容禀,臣所言绝非空穴来风,单说光禄寺少卿裴光庭,便有一宗人命案,桩桩件件皆有踪迹可寻。据裴光庭狱中供认,他曾深夜潜入平和坊质库后堂,亲手毒杀了掌柜武必进。”
狄仁杰回忆起当时他审讯裴光庭的口供作案经过:平和坊质库的后堂里,烛火被穿堂风晃得忽明忽暗,武必进捏着账册的手指有些颤抖,他刚从暗格里翻出那本记录“牡丹移栽款流向”的黑账,纸页上“太平公主府私吞五万贯”的字迹还带着墨香,就听见门轴“吱呀”一声轻响。
“武掌柜,夜深了还对账?”裴光庭端着个描金茶盘走进来,茶盏里的碧螺春冒着热气,香气里却掺了丝若有若无的甜腥。他把茶盏推到武必进面前,指尖在茶盘边缘轻轻敲了敲,那节奏和他们上次分赃时的暗号一模一样。
武必进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裴光庭腰间的香囊,他知道那香囊是前日太平公主赏赐的,说是装着“安神香”,“裴少卿怎么突然来了?”武必进没有碰茶盏,反而把账册往怀里塞了塞,后背悄悄抵住暗格的门。“瞧你说的,”裴光庭笑了笑,伸手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寻常赴宴,“听说你最近总失眠,特意给你带了点‘好东西’”他把茶碗往前移了移,“这茶里加了点西域来的安神料,喝了保管睡得香。”
他说着,突然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公主殿下问你,那本账……你藏好了吗?” 武必进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昨日赵德元来传话,说“知道太多的人,活不长”,此刻裴光庭眼底的笑意里藏着的冷意,让他后颈发麻。武必进假装去端茶盏,手指却悄悄摸向桌下的匕首,是他防备质库伙计的。却没料到裴光庭的动作更快,一脚踩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别挣扎,”裴光庭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像毒蛇吐信,“那香囊里的‘安神香’,掺了龟兹迷心香,闻多了会心慌;这茶里的粉末,是波斯商人给的,沾到舌尖就会断气,你选一个?” 武必进的眼睛瞪得老大,他想喊,却被裴光庭捂得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光庭拿起茶盏,强行往他嘴里灌。
茶水刚碰到舌尖,一股灼烧般的疼就从喉咙蔓延到胸口,他的手指拼命抓着桌布,把账册从怀里带了出来,纸页散落一地,“太平公主”的名字在烛火下格外刺眼。裴光庭看着武必进的身体渐渐软下去,脸上的笑容却没消失,他拿起账册,一页页塞进怀里,又从袖中掏出个新的,和武必进腰间的一模一样的香囊,只是里面装的是普通的檀香。他把旧香囊换下来,扔进炭炉里,香灰瞬间被烧得发黑,散发出更浓的甜腥。
“别怪我,”裴光庭整理了一下官袍,把武必进的尸体拖到椅子上,让他保持着“伏案对账”的姿势,又把空茶盏放在他手里,“要怪就怪你,不该把公主的名字记在账上。” 做完这一切,裴光庭走到门口,对着暗处的赵九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烛火还在晃,武必进的手指垂在桌下,账册纸上面“五万贯”的字迹,像一朵诡异的牡丹,绽在冰冷的桌面上。
狄仁杰的声音将众人拉回西苑的牡丹花丛:“陛下,这便是裴光庭毒杀武必进的全过程,大理寺从武必进尸身残留的茶渍中,检出了波斯毒粉;随后在裴光庭府中搜出的香囊里,又找到了同款龟兹迷心香,两者混合,恰是武必进尸检报告中‘心口灼痛、心脏骤停’的死因。此乃人证(裴光庭供认)、物证(毒粉、丝线、账纸)俱全,容不得半分抵赖!”
武则天听得脸色愈发铁青,手中的玉如意攥得指节发紧,目光扫过阶下百官,最终落在太平公主身上,声音冷得像冰:“狄仁杰,朕命你即刻将裴光庭、赵德元、邓沱等人绳之以法,以正朝纲。”
狄仁杰拱手,朗声禀告道:“余下之人,臣早已派属下姚崇以及大理寺着手调查取证,人证物证俱在,确凿无疑。只等圣皇下令缉拿。”武则天怒目圆睁,喝道:“这些人,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国效力,竟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盗窃贡品、贪墨巨款、杀人灭口,简直罪无可赦!”
她神色严峻,高声下令:“狄仁杰,朕命你即刻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一个都不许放过。若有包庇纵容者,与之同罪!”她的声音洪亮,如洪钟般在整个西苑回荡,令在场众人皆心生敬畏。
此时,太平公主只觉精神极度虚脱,双腿一软,险些跌倒。武则天长叹一声:“朕一心要牡丹开遍洛阳,却忘了问这根究竟扎在谁的尸骨之上。”
狄仁杰跪地,恳切说道:“花守时令乃天理,人守良心是根本。圣皇欲观牡丹盛开,不妨移步廊下柳月圆的花圃。”
武则天顿时一怔,问道:“狄卿所言,可是当真?”狄仁杰伏地,笃定说道:“绝无戏言。”武则天猛地甩开袖子,起身道:“去廊下花圃。”众人迅速列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圣皇,朝廊下花圃而去。
一阵暖风轻轻掠过,枝头仿佛被施了神奇的魔法,万朵牡丹同时奋力绽放。
廊下的牡丹正肆意怒放,每一朵都好似在争着展示自己的娇艳,色彩斑斓得让人目不暇接。那娇艳的花色,仿佛被暖风吹得微微膨胀,愈发浓烈夺目。而香气,也在这暖风中愈酿愈浓,丝丝缕缕,萦绕四周。姚黄的色泽愈发晕染得温暖,恰似薄金置于霞光之中,正缓缓熔化,闪耀着迷人的光泽;魏紫则晕染得愈发深沉,宛如西天那最后一缕尚未散尽的暮烟,透着神秘而深邃的美;赵粉的边缘竟泛出半透明的桃夭之色,恰似柳月圆耳轮上那细致可见的血丝,柔美而动人。
圣皇缓缓漫步在这牡丹花丛间,目光流连于一朵朵盛开的牡丹,神色渐渐舒缓,心情格外舒畅。
她微微仰头,嘴里喃喃说道:“牡丹娇艳而脆弱,需鲜血浇灌。”这时,柳月圆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武则天跟前,语气淡定:“民女柳月圆定让洛阳牡丹开得更艳。”话一出口,柳月圆不禁想起父亲柳多盛为移花殒命的过往,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微微颤抖着嘴唇,哽咽说道:“陛下,此次牡丹移栽工程,民女的阿爷柳多盛也参与其中。他一心只为让牡丹如期绽放,为此日夜操劳,不辞辛劳。可最终,却被加害殒命……”说到此处,柳月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