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穗第三次按亮手机时，地铁刚滑进“青桐里”站。屏幕冷光映出她眼下的青黑，指尖还沾着键盘缝隙里的灰——今晚又加班到十点，主管把季度报表摔在她桌上时，指甲刮过文件夹边缘，留下道白印：“明天再交不上，你就别来了。”包里的租房合同被揉得发皱，上周她刚搬进青桐里小区6号楼301，房租是市中心的一半，唯一的缺点是小区太老，门口那棵歪脖子青桐树，枝桠像冻僵的手，夜里总晃得人后颈发毛。
出地铁口时，雨丝突然缠上来。温穗把外套领子往上拉，快步往小区走，路过保安亭时，里面的灯亮着昏黄的光，穿藏青色制服的男人趴在桌上打盹，胸牌上“张秉”两个字被茶渍染得模糊。她脚步放轻，却还是惊醒了他，张秉抬头时，眼底的红血丝像爬了蛛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姑娘，又加班？”
“嗯。”温穗点点头，想赶紧走，张秉却突然站起来，伸手拦了她一下，掌心的老茧蹭到她胳膊，凉得像贴了块冰：“你住的6号楼……最近别太晚回，青桐树底下凉，夜里不太平。”
温穗心里咯噔一下。上周搬进来时，中介赵浦只说这房子空了半年，没提过别的。她勉强扯了扯嘴角：“谢谢叔，我快走吧。”
走进6号楼楼道，声控灯没亮。温穗跺了跺脚，灯“滋滋”响了两声，昏黄的光淌下来，照亮墙上斑驳的墙皮，还有几处深色的印子——像没擦干净的酱油渍，又像干涸的血，边缘泛着黑。她攥紧钥匙串，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撞来撞去，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跟着，轻得像羽毛擦地，回头看时，只有楼梯转角的阴影，像张半开的嘴，吞着光。
301的门虚掩着，留了道两指宽的缝。温穗愣了——她早上出门时明明转了两圈锁芯，钥匙齿还在掌心留了道浅印，怎么会松了？她推开门，玄关的感应灯“啪”地亮了，暖光里摆着双米白色棉拖鞋，鞋面上绣着朵山茶花，针脚歪歪扭扭，鞋跟处还沾着点湿泥，不是她的。
“谁啊？”她喊了一声，声音落在客厅里，没什么回响，倒惊得阳台的窗帘晃了晃——她早上明明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现在却漏了道缝，雨丝飘进来，打在地板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客厅的沙发上搭着件浅灰色针织衫，领口沾着点浅褐色的印子，凑近闻，有股淡淡的咖啡香，还混着点别的味，像旧衣服闷久了的霉气；茶几上放着个白瓷碗，里面盛着半碗百合粥，还冒着热气，甜香飘进鼻子里，像她外婆以前常煮的味道——只是外婆去世后，她再也没喝过，连粥里加三颗冰糖的习惯，都和外婆一模一样。
温穗的心跳开始发慌。她刚搬进来三天，没告诉任何人住址，赵浦也说过这房子空了半年，连灰尘都积了一层，怎么会有现成的粥？她摸出手机想给张秉打电话，指尖却碰到个冰凉的东西——茶几底下压着张照片，边缘卷得发毛，上面是个穿针织衫的女人，笑起来嘴角有个梨涡，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里是百合粥，背景是6号楼301的客厅，连沙发扶手上那个破了角的靠垫，都和现在一模一样。
“你回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个女人的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还带着点粥的甜香，气息扫过她后颈，凉得她打了个寒颤。温穗猛地回头，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沙发上的针织衫轻轻晃，像有人刚从上面站起来；茶几上的粥，热气弯了弯，竟朝着她的方向飘过来。
“谁？出来！”温穗的声音发颤，手机差点从手里滑下去。她快步走到阳台，窗户确实开着，外面的青桐树枝桠伸到窗边，叶子上的水珠滴在窗台上，溅起的水花里，竟映出个模糊的影子——穿针织衫的女人，站在树下，正朝她挥手。温穗揉了揉眼睛，影子又没了，只有树枝还在晃，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可她早上出门时，明明把窗户锁死了——那搭扣是坏的，她特意用胶带粘了两道，现在胶带却整整齐齐地贴在窗沿上，没断一点。
回到客厅时，那碗百合粥凉了些。温穗盯着碗里的百合，突然发现每片百合都被撕成了两半，边缘还沾着点透明的黏液，不像用勺子搅的，倒像用手指撕的；碗底沉着根黑色的长发，绕在百合瓣上，不是她的浅棕色。她胃里一阵翻腾，转身想走，却瞥见卧室的门开了条缝，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像有人在里面点了支蜡烛，忽明忽暗。
推开门时，温穗的呼吸顿住了。卧室的梳妆台上，摆着个紫檀木首饰盒，盒面上刻着朵山茶花，和拖鞋上的一模一样；盒子没关严，里面躺着只银镯，镯身上刻着两个小字——“延栀”，刻痕里还沾着点红色的东西，像胭脂，又像血。镜子旁边贴着张便签，字迹娟秀，写着“阿延，今晚煮了百合粥，等你回家”，日期是去年的11月7号，墨迹边缘有点晕，像被眼泪泡过。
温穗的脑子“嗡”的一声。她突然想起搬进来那天，赵浦接了个电话，含糊地说“陆延那房子……你别多问”，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阿延”会不会就是陆延？那写便签的“栀”，又是谁？这银镯，是他们的定情物？
她伸手去拿那只银镯，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镯身，镜子里突然闪过个影子——穿针织衫的女人，站在她身后，头发湿淋淋的，额角有道伤口，还在渗血，血珠滴在她的肩膀上，凉得像冰；女人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里的百合粥冒着热气，和茶几上的一模一样，碗沿还沾着点黑色的长发。
“你是谁？”温穗尖叫着转身，身后却什么都没有。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关紧了，便签也不见了，只有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底的青黑像涂了层墨；肩膀上，竟真的有滴暗红色的印子，擦了擦，却越擦越红，像渗出来的血。
接下来的一周，怪事越来越密。
温穗每天加班回家，门口的拖鞋都摆得整整齐齐，鞋跟朝着门的方向，像专门等她穿；客厅的茶几上，总放着碗温乎的百合粥，偶尔碗底会沉着半枚纽扣，银色的，上面刻着“延”字；卧室的梳妆台上，会多出些不属于她的东西——一支豆沙色口红，膏体上有咬过的印子，颜色和她今天涂的一模一样；半盒蜜粉，粉扑上沾着点碎发，和碗里的长发同色；甚至还有件男士衬衫，领口绣着“陆延”两个字，袖口沾着点机油，像修车时蹭的，闻着还有股淡淡的烟草味，不像放了很久的样子。
她找过张秉，张秉听她说完，手里的搪瓷杯“哐当”砸在桌上，茶水流了一地，溅在他的裤脚上，他都没察觉：“姑娘，你是不是记错楼号了？6号楼去年就封了！陆延和他老婆沈栀出事以后，就没人住了，物业贴了封条的，你住的应该是5号楼吧？”
温穗愣了——她明明签的是6号楼301，合同上还画着楼号，连房间里的布局都和合同上写的一样。她跑回小区门口看楼牌，6号楼的大门上果然贴着张封条，红色的印泥已经褪色，上面的日期是去年12月，刚好是陆延出事的月份；封条没断，严严实实地贴在门框上，像从来没被开过。可她这一周，明明每天都从6号楼的门进出，怎么会是封着的？难道自己一直在“穿墙”？
她又找赵浦，赵浦的电话却打不通了，微信也被拉黑。温穗站在小区门口的青桐树下，雨又下了起来，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说话，模糊不清，只听清“等他”两个字。她伸手摸了摸树干，树皮粗糙，却在离地一米高的地方，摸到块刻痕——是两个字“延栀”，刻得很深，里面还沾着点红色的东西，抠了抠，竟有点粘腻，闻着有股淡淡的铁锈味，像血。
那天晚上，温穗没敢回“家”，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坐了一夜。便利店的灯亮了一夜，她却总觉得窗外有双眼睛在看她——偶尔瞥一眼，能看到个穿针织衫的影子，站在路灯下，手里端着个白瓷碗，朝她举了举，像在让她喝粥。天亮时，影子没了，她看到张秉推着自行车进小区，车筐里放着个白瓷碗，碗上印着朵山茶花，碗沿缺了块，和她在301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碗上沾着点湿泥，像刚从树下捡回来的。
“张叔！”温穗跑过去，拦住他，呼吸都在抖，“你这碗……是哪里来的？怎么和我家里的一样？”
张秉的脸瞬间白了，手一抖，碗差点掉下来，他赶紧用双手抱住，像抱着什么宝贝：“这是……沈栀的碗。去年陆延出事那天，沈栀就在这棵青桐树下等他，手里就端着这个碗，粥都凉透了还没走。后来陆延的车从外面回来，雨天路滑，撞在这树上，车头都瘪了……沈栀抱着他哭，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块，我看着心疼，捡起来用胶水粘好了，想着留个念想……”
温穗的心脏像被攥紧了，疼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起梳妆台上的银镯，想起衬衫上的“陆延”，想起镜子里沈栀额角的伤口——原来沈栀也出事了？那她每天看到的，到底是沈栀的魂，还是自己的幻觉？
“沈栀……后来呢？她怎么也……”
张秉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还带着点颤：“陆延走了以后，沈栀天天在树下等，早出晚归，手里总端着那个碗，说‘阿延没喝到粥，我得等着’。有天晚上下大雨，风特别大，她在树下摔了一跤，头磕在石头上，血流了一地。第二天我发现她时，她手里还攥着陆延的衬衫，就是你说的那件，绣着名字的，衬衫上的血都干了，还攥得紧紧的……”
温穗的眼前突然闪过画面：青桐树下，沈栀抱着陆延的身体，碗摔在地上，粥撒了一地，混着血；雨夜里，她摔在树旁，头流着血，手里攥着衬衫，眼睛还盯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而自己，每天住在他们的房子里，喝着她煮的粥，穿着她的拖鞋，用着她的碗——沈栀不是在吓她，是把她当成了“替自己等陆延的人”，她想让温穗陪着她，等那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那天晚上，温穗还是回了6号楼301。她站在封条前，犹豫了很久，伸手碰了碰封条，指尖竟直接穿了过去，没有一点阻碍。推开门，玄关的拖鞋还在，鞋跟朝着她；茶几上的粥冒着热气，碗里的百合没被撕，整整齐齐的；卧室的梳妆台上，银镯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多了张便签，字迹还是娟秀的，只是比上次清晰些：“姑娘，谢谢你替我等。他今晚该回来了，我闻到他身上的机油味了。”
温穗坐在沙发上，盯着那碗粥，突然听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咔哒”一声，和她开门的声音一模一样。她猛地抬头，看到个穿蓝色衬衫的男人走进来，领口绣着“陆延”，袖口沾着点机油，和衬衫上的一样；男人手里拿着串钥匙，钥匙链上挂着个小小的山茶花吊坠，和首饰盒上的一模一样。
“阿栀，我回来了。”男人笑着说，眼角的细纹像刻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很温柔，“粥还热着吗？今天加班，回来晚了。”
温穗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看到男人身后，沈栀站在那里，头发干了，额角的伤口不见了，穿着那件浅灰色针织衫，手里端着个新的白瓷碗，碗里是百合粥，甜香飘满了客厅；沈栀朝她笑了笑，嘴角的梨涡很明显，朝她摆了摆手，像在说“谢谢你”。
温穗慢慢站起来，往门口走。经过他们身边时，她能感觉到沈栀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凉得像风；陆延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眼里没有惊讶，只有感激。她轻轻带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照亮墙上的印子——原来不是酱油渍，是沈栀那天摔在树下时，被人抬走前，蹭在墙上的血，只是时间久了，变成了深色。
她走出6号楼，看到张秉站在保安亭门口，朝她点了点头，手里拿着个保温杯，里面飘出百合粥的甜香。青桐树下，陆延和沈栀的影子靠在一起，沈栀靠在陆延肩上，手里端着碗粥，陆延用勺子喂她，影子慢慢变淡，最后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树身上的“延栀”，还在透着点微光。
后来，温穗搬离了青桐里，再也没回去过。中介赵浦后来联系过她，说6号楼301确实空了一年，问她是不是“记错了”，温穗没解释，只是拉黑了他。她换了份不加班的工作，偶尔路过类似的老小区，看到歪脖子的树，闻到百合粥的甜香，总会想起301的拖鞋、银镯和便签，想起沈栀的笑，想起那句“谢谢你替我等”。
有人说，青桐里6号楼的灯，偶尔会在夜里亮起来，从窗户里能看到两个人影，坐在沙发上，喝着粥，像所有等着家人回家的夜晚一样；还有人说，下雨天路过青桐树，能闻到百合粥的甜香，树下会有双米白色的棉拖鞋，摆得整整齐齐，像在等谁回来穿。
本书完感谢大家的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