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风裹着老城区特有的青苔味往衣领里钻,阮棠攥着被雨水泡软的纸巾,指缝里还沾着酒吧玻璃杯的碎渣——刚才周野把威士忌泼在她脸上时,杯沿划开了她的虎口,血珠混着酒液往下淌,他只冷冷说“分了吧,你这拧巴劲谁受得了”,就转身跟着穿红裙的女人走了。
她沿着老巷瞎晃,手机导航在这片连门牌号都模糊的巷子里早没了信号,屏幕亮着周野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上周拍的她左肩的疤,配文“麻烦”。那疤是去年冬天留的,周野喝醉了跟她吵,推她撞在餐桌角上,当时她还抱着他说“没事”,现在想来,那道疤早就是块该撕的创可贴,连带着这段感情一起烂在了心里。
“吱呀”一声,巷尾一扇掉漆的木门被风推开,暖黄色的灯光漏出来,灯箱上歪歪扭扭写着“渡鸦纹身店”,画着只黑鸟,翅膀上的墨像没干,顺着灯箱边缘往下淌,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晕出黑色的痕,像凝固的血。
“进来躲躲雨?”
屋里飘出檀香混着油墨的味道,说话的男人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穿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低,只露出下颌线绷得很紧,手里攥着支纹身枪,针头闪着冷光。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摊着张纹身稿,是只通体漆黑的衔烛鸟,翅膀缀着细碎的金色纹路,爪子抓着半截燃烧的蜡烛,烛油滴在稿纸上,晕出的印子像极了她虎口刚结的痂。
“沈砚。”男人没抬头,指尖在衔烛鸟的翅膀上敲了敲,声音比雨声还沉,“这是我的店。想纹什么?”
阮棠摸了摸左肩的疤,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指了指那张衔烛鸟稿:“纹这个,遮住疤。”
沈砚终于抬眼,灯光落在他眼睛上,是深褐色的,像泡在墨里的核桃。他手腕内侧有块疤,形状和她左肩的几乎一样,只是更浅,像旧伤。“这个图案……”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稿纸上的烛油印,“有说法的。衔烛鸟要‘喂血’才活,纹了它,就得背着它的执念走。”
“我没执念。”阮棠扯了扯嘴角,虎口的疼又冒上来,“只想遮住过去。”
沈砚没再说话,把稿纸扯下来铺好,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各色油墨,最底层有罐暗红色的,标签被撕了,凑近能闻到股淡淡的铁锈味。他沾了点红色油墨在调色盘里,又混了点金色,搅拌时,油墨里好像飘着根极细的黑色长发,转瞬就沉了下去。
纹身枪“嗡”地响起来时,檀香突然浓了,阮棠慢慢觉得头晕,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她能感觉到针头在皮肤上游走,轻微的刺痛里带着点痒,像有只小虫子在爬。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沈砚的工作台下藏着个木盒,盒缝里露着半截银手链,链坠是只迷你衔烛鸟;还听到他在轻声说什么,像在念诗,又像在道歉,声音轻得被纹身枪的“嗡嗡”声盖过,只听清“顾梨”两个字。
等她醒过来时,雨已经停了。左肩的纹身还在发烫,衔烛鸟的翅膀顺着肩胛骨的弧度展开,金色纹路在暖黄的灯光下像真的在闪,烛油滴在皮肤的位置,摸上去有点凸起,按一下会疼,像里面埋了颗小石子。“三百。”沈砚把找零递给她,指尖碰到她的虎口,凉得像冰,“三天内别碰水,要是纹身发烫、发痒,别抓,来店里找我。”
阮棠走出店时,天已经黑透了。老巷里没路灯,只有“渡鸦纹身店”的灯还亮着,那只渡鸦的影子投在墙上,翅膀慢慢扇动,像真的要飞起来。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找零,发现有枚硬币上刻着个“梨”字,边缘磨得发亮,像是被人摸了无数次。
第二天早上,阮棠是被左肩的疼醒的。她掀开衣服一看,衔烛鸟翅膀上的金色纹路变亮了,像有光从皮肤里透出来,纹路里还渗着点红色,像血。她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水碰到纹身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滴答”声——是水珠落在瓷砖上的声音,可她明明关了花洒。
回头时,镜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她左肩的纹身,金色纹路亮得刺眼,衔烛鸟的爪子好像动了一下,抓得皮肤发红。她猛地关掉水龙头,转身往外跑,撞在门框上,虎口的旧伤又疼起来,低头一看,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黑色油墨,和纹身店的油墨一模一样。
上班时,同事见了她都躲着走。午休时,前台小妹怯生生递来杯咖啡:“棠姐,你昨天是不是去老巷了?我外婆住在那,说去年冬天‘渡鸦纹身店’着火了,老板没跑出来……”
阮棠手里的咖啡杯“哐当”掉在地上,热咖啡洒了一地。她想起昨天沈砚的手,凉得不像活人的温度;想起那枚刻着“梨”字的硬币;想起前台小妹说“老板没跑出来”——那她昨天见到的是谁?
她疯了似的往老巷跑,可找了一下午,都没看到“渡鸦纹身店”的影子。问巷口卖菜的阿婆,阿婆摇头:“哪有什么纹身店?去年冬天那间铺子着火,烧死了个叫沈砚的年轻人,还有个女的,听说叫顾梨,是他女朋友,也没了。”
阮棠攥着那枚“梨”字硬币,指尖冰凉。她摸出手机想找沈砚的联系方式,却发现通话记录里根本没有“沈砚”的号码,连她昨天扫码付的纹身钱,交易记录里的商户名称都是“未知”。
晚上回到家,阮棠不敢开灯,缩在沙发上盯着左肩的纹身。纹身越来越烫,金色纹路里的红色越来越浓,她能感觉到衔烛鸟的爪子在抓她的皮肤,疼得她眼泪都掉下来。突然,手机屏幕亮了,弹出条短信,发件人是“衔烛鸟”,内容只有三个字:“看镜子。”
她猛地抬头,客厅的穿衣镜里,站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背对着她,左肩也有个衔烛鸟纹身,和她的一模一样。女人慢慢回头,脸被黑色长发遮住,只露出下巴上的颗痣,和她虎口的痣位置几乎一样。“这是我的纹身……”女人的声音软软的,像浸了水的棉花,从镜子里飘出来,“该还给我了。”
阮棠尖叫着扑过去想砸镜子,手却穿过了一片冰凉的空气。镜子里的女人笑了,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大,露出白森森的牙,她的白色连衣裙上沾着黑色墨渍,裙摆还挂着半截蜡烛油,和纹身里的烛油一模一样。“我叫顾梨。”女人的手穿过镜子,指尖落在阮棠的纹身上,冰凉的触感像蛇的信子,“去年冬天,我也在沈砚的店里纹了这个衔烛鸟。”
阮棠的左肩突然剧痛,像有针在扎,她能看到顾梨的纹身和她的慢慢重合,金色纹路里渗出红色的血珠,顺着皮肤往下淌,落在地上变成黑色的油墨。“沈砚说,这是专属我的图案。”顾梨的眼泪从长发间渗出来,是黑色的,落在地上的油墨里,“他说我的左肩有疤,纹上衔烛鸟,就能遮住所有不开心。”
顾梨的身影慢慢清晰,她的左肩确实有块疤,和阮棠的一样,只是更大,边缘还沾着点黑色油墨。“后来我发现,他骗了我。”顾梨的声音在发抖,黑色的眼泪流得更凶,“他的工作台下,藏着别的女人的纹身稿,都有衔烛鸟,都有左肩疤。我跟他吵,他推我撞在桌角上,我的疤裂了,流了很多血。”
阮棠的眼前突然闪过画面:沈砚的店里,顾梨倒在地上,左肩的血染红了白色连衣裙,沈砚手里拿着纹身枪,把她的血混进油墨里,搅拌时,血里飘着根黑色长发——就是阮棠昨天看到的那根。“他说,用我的血做油墨,纹出来的衔烛鸟会活,会永远陪着他。”顾梨的手掐住阮棠的脖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喘不过气,“他杀了我,把我的灵魂封在纹身里,现在,他要封你了。”
“不……不是的!”阮棠想推开顾梨,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变透明,左肩的纹身越来越亮,金色纹路里的血珠越来越多,“沈砚在哪里?我要找他!”
“他在店里等你。”顾梨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慢慢消失在镜子里,“他需要新的血做油墨,需要新的‘陪伴’,你是第三个。”
镜子突然“哗啦”一声碎了,碎片里映出无数个衔烛鸟纹身,每个纹身上都有个女人的脸,下巴上都有颗痣。阮棠蹲在地上捡碎片,发现有块碎片上刻着个名字——“林蔓”,边缘沾着点红色油墨,像血。她突然想起前台小妹说的“还有个女的没了”,原来不止顾梨一个。
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是导航提示,“渡鸦纹身店”的地址突然跳了出来,就在老巷的尽头,距离她只有五百米。阮棠几乎是跑着过去的,老巷里的风裹着檀香和油墨的味道,像顾梨的手在抓她的胳膊,石板路上的黑色墨痕越来越多,顺着墨痕走,就能看到那扇掉漆的木门。
门是开着的,沈砚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纹身枪,针头沾着红色的油墨,像刚用过。墙上的纹身稿换了,大多是女人的侧脸,下巴上都有颗痣,最角落的衔烛鸟稿还在,只是金色纹路里,能看到红色的血珠在慢慢流动。他的工作台下,那个木盒敞开着,里面放着三根银手链,每根的链坠都是迷你衔烛鸟,其中一根,链坠上刻着个“梨”字。
“你来了。”沈砚抬头,帽檐下的眼睛里没有光,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左肩的纹身,疼得厉害吧?”
“顾梨……她说你杀了她。”阮棠的声音在发抖,左肩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能感觉到顾梨的灵魂在她身体里挣扎,想出来,“你把她的血混在油墨里,做成了纹身,还有林蔓,还有别的女人,对不对?”
沈砚没否认,他拿起工作台下的木盒,从里面掏出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左肩有块疤,下巴上有颗痣,手里攥着根银手链,链坠是衔烛鸟。“她也叫顾梨。”沈砚的声音突然软了,像在哭,“是我初恋,三年前车祸死了,左肩的疤跟我手腕上的一样,是我们一起做饭时烫的。”
他指着墙上的衔烛鸟稿:“我学纹身,就是想把她的样子纹出来。后来我遇到第一个顾梨,她跟照片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左肩也有疤,我以为是她回来了,就给她纹了衔烛鸟。可她不是她,她总跟我吵,说我不爱她,我只能……”
沈砚的声音顿了顿,拿起纹身枪,针头“嗡”地响了一声:“我把她的血混进油墨里,这样她就永远是我的了。后来的林蔓,还有你,你们都有左肩疤,都像她,你们都该变成油墨,变成我的纹身。”
阮棠的左肩突然剧烈疼痛,像有把刀在割,她低头一看,衔烛鸟的翅膀正在慢慢展开,金色纹路里渗出大量的血珠,顺着皮肤往下淌,落在地上变成黑色的油墨,流向沈砚的工作台。顾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带着股狠劲:“他的心脏在左边,和我们的疤在同一个位置!用纹身枪扎他!”
沈砚拿着纹身枪朝她走过来,针头闪着冷光。阮棠突然想起顾梨连衣裙上的墨渍,想起木盒里的银手链,想起自己虎口的疤——这些都不是巧合,是沈砚早就选好的“猎物”。她猛地抄起工作台上的剪刀,朝沈砚扑过去,剪刀扎在他的左肩,和她的疤同一个位置。
沈砚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血从左肩流出来,落在地上的黑色油墨里,变成红色的痕。“你……你跟她们一样……”沈砚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里慢慢渗出黑色的泪,“为什么都要跟我闹……”
他的身体慢慢变成油墨,顺着地上的黑色墨痕往工作台流,最后被吸进纹身枪里。阮棠瘫坐在地上,左肩的疼痛消失了,衔烛鸟的纹身慢慢变淡,最后只剩下块疤,和顾梨的、和林蔓的疤一模一样。
店里的檀香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油墨的味道,越来越淡。阮棠站起来,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个木盒,里面的银手链少了一根——她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银手链,链坠是迷你衔烛鸟,刻着个“棠”字。
门被风推开,带着股雨味。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走进来,头发湿淋淋的,左肩有块疤,盯着墙上的衔烛鸟纹身稿,轻声说:“我想纹这个,遮住这个疤。”
阮棠抬头,灯光落在她眼睛上,是深褐色的,像泡在墨里的核桃。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银手链,指尖冰凉:“这个图案有说法的,衔烛鸟要‘喂血’才活,纹了它,就得背着它的执念走。”
女人摸了摸左肩的疤,笑了笑:“我没执念,只想遮住过去。”
阮棠拿起纹身枪,“嗡”地响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那罐暗红色的油墨,标签被撕了,凑近能闻到股淡淡的铁锈味。她沾了点红色油墨在调色盘里,又混了点金色,搅拌时,油墨里好像飘着根极细的黑色长发,转瞬就沉了下去。
檀香慢慢浓起来,裹着油墨味钻进女人的鼻子。阮棠的手腕上,那块和她们一样的疤,正在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