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水流顺着窗户玻璃往下淌,像没擦干净的泪痕,叶薇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七点二十八分,电梯数字刚好跳到18,轿厢里的镜面映出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真丝衬衫。是陈默上周在商场顶楼专柜买的,他当时捏着衬衫领口笑,说“你穿这个显贵,比赵磊给你买的那些棉T恤强多了”。领口别着枚碎钻胸针,灯光下闪得像颗凝在布料上的血珠,叶薇抬手捋耳边碎发时,指尖碰到耳垂上的珍珠耳钉,突然想起出门前赵磊坐在沙发上的样子。他盯着财经新闻,声音平得像小区门口被压烂的减速带:“今晚部门聚餐,可能要晚点回”,手指却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她瞥见那是个私家侦探的聊天框,却没敢多问——她怕捅破那层窗户纸,连这桩死水般的婚姻都保不住。
电梯门“叮”地弹开,走廊里的声控灯没亮。叶薇按了按墙壁上的开关,电流“滋滋”响了两声,灯忽明忽暗晃了三下,又灭了。她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光柱扫过深灰色地毯时,看见几缕黑色长发缠在纤维里,像水草般贴在地面。尽头1804的门虚掩着,留了道两指宽的缝——这是她和陈默偷情的第六个月,每周三晚上七点半,他总会提前锁好门再留道缝,说“这样像你偷偷拆礼物”,语气里的笑意裹着蜜,却从没提过这房子里为什么总有股淡淡的霉味,像旧衣柜里闷了半年的衣服。
推开门时,玄关的感应灯没亮。客厅里只有阳台方向透进来的路灯光,把沙发、茶几的影子拉得老长,趴在地上像蜷着的黑兽。叶薇喊了声“陈默”,声音落在空荡的房间里,弹回来时变了调,像有人贴在她耳边轻轻呵气,带着股冷意钻进衣领。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下去,天花板的吊灯闪了三下——和电梯里的灯一模一样的频率——然后彻底灭了。
“又跳闸了?”她嘀咕着往前走,手机光柱扫过茶几,上面放着个透明玻璃杯。杯口沾着点豆沙色口红印,杯底沉着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不是她的——她从不涂豆沙色,陈默也说过“玫瑰俗气,不如你身上的栀子花香水”。叶薇的指尖突然凉了,她记得上周来的时候,这个杯子还放在厨房的消毒柜里,杯壁上贴着张便签,写着“记得洗”,字迹娟秀,绝不是陈默那手潦草的字。当时她以为是钟点工留下的,现在想来,那便签的边角都卷了,像是放了很久。
“陈默?”她又喊了一声,脚步往卧室挪。卧室的门是关着的,门缝里没漏光,却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在翻衣服。叶薇伸手去拧门把手,指腹刚碰到冰凉的金属,身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是客厅落地窗的窗帘被风吹得撞在窗框上。她猛地回头,光柱里窗帘还在轻轻晃,可阳台的窗户明明是关着的,她进来时特意按了按锁扣,那锁扣是坏的,得使劲往下按才能扣紧,陈默说“凑合用,反正没人来”。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里面没开灯,只有衣柜镜子反射的路灯光,亮得晃眼。叶薇走进去,光柱扫过床上的灰色被套——是她选的款式,上面绣着细碎的银杏叶,上周她还吐槽“洗了一次就掉色”,陈默笑着把她按在被子上,说“掉色了再买新的”。床头柜上放着陈默的打火机,外壳磨得发亮,还有半盒没抽完的烟,烟盒上的锡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她拿起烟盒想抽一支,指尖碰到个硬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张电影票根。日期是三个月前的周三,晚上九点十分,场次是《午夜凶铃》重映,座位号是11排12座——她记得那天,赵磊临时出差,她缠着陈默去看电影,陈默却在电话里说“公司有急事,得加班”,她还闹了会儿脾气,挂了电话就拉黑了他,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拉回来,陈默也没提过这事。
可这张票根,怎么会在他这儿?而且11排12座是双人座,旁边11排13座的票根,没在这儿。
叶薇的心脏开始跳得发慌,她把票根塞回烟盒,转身想走,却瞥见衣柜镜子里的自己——身后站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垂到腰,裙摆上沾着点泥,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可她回头时,身后只有叠得整齐的被子,被子上的银杏叶图案,在光柱下像一片片枯黄的指甲。
“别装了,陈默。”她强迫自己笑了笑,声音却发颤,“是你弄的吧?想吓我?”
没人回答。只有客厅里的窗帘还在“哗啦”“哗啦”地响,像有人扯着布料擦眼泪,那声音里还混着点细碎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地板上。叶薇攥着手机往门口走,脚底下突然踢到个东西,她低头用光柱照,是只红色的高跟鞋。鞋跟断了,鞋面沾着泥,鞋尖处还有道划痕——这不是她的鞋,陈默也说过“红色太扎眼,像血,你别穿”。她弯腰想捡,手指刚碰到鞋面,手机突然黑屏了,屏幕上还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是个女人的侧脸,长发遮着半边脸,正对着她笑。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连阳台的路灯光都没了。叶薇的呼吸顿住,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他骗了你”,那声音软软的,像浸了水的棉花,却带着股刺骨的冷。
“谁?!”她喊出声,手在口袋里摸手机,却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滑溜溜的,像人的耳垂。她猛地把手抽出来,黑暗里有个东西落在地上,“叮”地响了一声——是她的珍珠耳钉。早上出门时明明戴在耳朵上,怎么会在口袋里?而且耳钉的针上,沾着点黑色的发丝,不是她的浅棕色。
就在这时,声控灯突然亮了。
叶薇睁大眼睛,客厅里的景象让她浑身发冷——茶几上的玻璃杯倒了,水洒在地毯上,晕出深色的印子,像滩凝固的血。而沙发上,坐着个男人,背对着她,穿的是陈默常穿的那件黑色夹克。她认得那件夹克的袖口,上周她不小心用口红划了道印子,亲手用卸妆油洗干净的,可现在,那道印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暗红色的污渍,边缘还沾着点纤维,像干涸的血粘了地毯毛。
“陈默?”她声音发颤,“是你吗?你转过来。”
男人没回头,却开口说话了。声音是陈默的,却比平时低了八度,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股湿冷的霉味:“你还记得三个月前的那天吗?你说想和我看电影,我没去。”
“你不是说加班吗?”叶薇往前走了两步,后背已经碰到玄关的墙,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往头顶窜,“你到底在搞什么?那个女人是谁?杯子和鞋都是谁的?”
男人终于回头了。叶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那张脸是陈默的,可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左胸口的位置,衣服破了个洞,里面露出的皮肤是青紫色的,像被什么东西压过,破洞边缘还挂着根黑色的线,是她上周缝补夹克时用的线,她当时还说“这线太粗,不好看”,陈默却说“你缝的,怎么都好看”。
“我没加班。”陈默的眼睛盯着她,瞳孔里没有光,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那天我来这儿等你,她也来了。”
“她是谁?”叶薇往后退,脚碰到了刚才掉在地上的耳钉,硌得她生疼。
“她是孟瑶,我老婆。”陈默笑了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大,露出白森森的牙,牙龈上还沾着点血丝,“你不知道吧?我结婚三年了。那天她翻到我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来这儿找我,我们吵了起来,她推了我一把,我撞到了茶几角上——就是你现在脚边的这个角,当时还掉了块漆。”
叶薇低头看,茶几的右下角果然有块掉漆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白色木头,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她确实接到过陈默的电话,当时她正在和闺蜜视频吐槽赵磊,嫌陈默烦就挂了,后来想起来回拨,电话却提示“对方已关机”。她以为是陈默还在生气,又怕赵磊发现,就没再管。
“我不是故意的……”她摇着头,眼泪掉下来,砸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我不知道你结婚了,也不知道你出事了……”
“你知道。”陈默站起来,一步步朝她走。他的脚没有沾地,是飘着的,黑色夹克的下摆离地面还有两厘米,下面的空气都好像扭曲了,“你只是不想管。你怕我出事会连累你,怕赵磊知道我们的事,怕你这桩能遮风挡雨的婚姻没了。你和我偷情,不过是因为赵磊对你冷淡,没人给你买真丝衬衫和碎钻胸针,你享受被人讨好的感觉,可你从来没问过我是谁,有没有家。”
叶薇的后背已经贴紧了门,她能感觉到门把手上的凉意,像冰锥扎进皮肤。她看着陈默越来越近的脸,那张脸开始变形,左胸口的伤口越来越大,露出里面的血肉,还有半枚碎钻胸针扎在肉里——是陈默送给她的那枚,上周她和陈默吵架,气不过摔在地上,胸针断成了两半,她捡了一半塞进口袋,另一半没找到,原来在这儿。
“你看,”陈默指着自己的胸口,血珠顺着碎钻往下滴,落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红痕,“你的东西,还在我这儿。就像你欠我的,也还在这儿。”
“别过来!”叶薇抬手想推他,却穿过了一片冰凉的空气。陈默的手落在她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像蛇的信子,勒得她喘不过气。她能感觉到陈默的手指在慢慢变透明,指尖还沾着点黑色的长发,缠在她的脖子上。
“那天我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的灯闪啊闪,就像电梯里那样。”陈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带着股血腥气,“我想给你打电话,想告诉你我胸口疼得厉害,想让你打120,可你挂了我的电话,还拉黑了我。后来我就冷了,冷得像掉进了冰水里,连呼吸都疼。”
叶薇的眼前开始发黑,她能看到陈默身后站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就是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女人的长发遮住了脸,手里拿着那只红色的高跟鞋,鞋跟对着她的头,慢慢举了起来。女人的裙摆上,沾着的泥和茶几角的漆色一模一样,她还认出,女人穿的连衣裙,是去年流行的款式,陈默曾经指着商场橱窗里的同款说“这裙子俗气,没人会穿”。
“她也在等你。”陈默的声音越来越轻,勒在她脖子上的手却越来越紧,“她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抢她的男人,为什么见死不救。她嫁给我三年,省吃俭用,连件新裙子都舍不得买,我却用她的工资给你买真丝衬衫,她怎么能不恨?”
高跟鞋的鞋跟离她的额头越来越近,叶薇能看到鞋跟上沾着的泥里,还混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血。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女人的手慢慢往下压,鞋跟的尖端已经碰到了她的眉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赵磊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脸色铁青。他身后跟着两个穿警服的人,手里还拿着执法记录仪,镜头对着客厅。赵磊看着被陈默“掐”着脖子的叶薇,又看着沙发旁的高跟鞋和倒在地上的玻璃杯,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照片散了一地——有叶薇和陈默在1804门口拥抱的,有陈默给她买胸针时的,还有张孟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拿着红色高跟鞋,站在1804门口哭。最下面压着张医院的死亡证明,死者姓名:陈默,死亡日期:三个月前的周三,死因:胸部钝挫伤导致的心梗,死亡地点:城央公寓1804,报案人:孟瑶,报案时间:第二天早上八点。
“我找了你三个月。”赵磊的声音在发抖,他蹲下来捡照片,手指碰到那张死亡证明时,指节都在发白,“我以为你只是出轨,就找私家侦探跟着你,可侦探拍到孟瑶在1804门口哭,还查到陈默死了,我才知道……你竟然见死不救。”
叶薇的眼睛睁得很大,她看着赵磊,又看着陈默。陈默的脸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水汽蒸过的玻璃,那个穿白裙的女人也慢慢往后退,长发下的脸露出来一点——眼角有颗痣,和陈默手机屏保上的女人一模一样,她当时问陈默是谁,陈默说“是我远房表姐”。
勒在脖子上的冰凉感突然消失了,叶薇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她想解释,想说是陈默骗她,想说是孟瑶推的陈默,可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赵磊把照片和死亡证明递给警察,看着警察蹲下来检查茶几角的痕迹,看着陈默和孟瑶的影子在灯光下慢慢变淡,最后消失在阳台的窗户边,只留下那只红色的高跟鞋,静静地躺在地毯上。
“叶女士,”穿警服的人蹲在她面前,声音很轻,“我们需要你回警局配合调查,孟瑶女士已经指认,她推了陈默后,看到你进了1804,又很快跑了出来,没报警。”
叶薇的视线落在那只高跟鞋上,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她确实来过1804。当时门没关,她推开门就看到陈默躺在地上,胸口有血,孟瑶蹲在旁边哭。她吓得转身就跑,连手机掉在地上都没敢捡,第二天早上才偷偷回来找,手机已经不见了——原来当时陈默还没死,他还在等她报警。
警察把她扶起来时,她的手碰到了口袋里的半枚碎钻胸针,胸针的尖扎进了掌心,流出血来,滴在地毯上,和陈默的血混在一起,像颗红色的眼泪。她被带出1804时,刚好碰到小区的保安老周,老周手里拿着个登记簿,看到她被警察带走,叹了口气,翻开登记簿给警察看:“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我看到这位叶女士从18楼跑下来,脸色惨白,还掉了个手机,我捡了想还给她,她却跑没影了。还有这位孟女士,第二天早上来1804,开门后就哭着报警了,说她老公死了。”
雨还在下,窗户玻璃上的水流像人的眼泪,一道道往下滑。叶薇坐在警车里,看着城央公寓1804的窗户,那扇窗户黑漆漆的,像只睁着的眼睛。她想起陈默送她胸针时说的话:“这胸针是碎钻做的,像星星,能陪着你。”现在她才知道,那碎钻其实是他用孟瑶的工资买的,而这颗“星星”,最终成了扎在他胸口的罪证。
后来,警察在1804的衣柜里找到了孟瑶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他骗了我,也骗了她。我推了他,可我没想要他死。我看到她来了,以为她会救他,可她跑了。现在,我们三个,都欠着债,总得有人还。”日记旁边,放着另一半碎钻胸针,还有张完整的电影票根——11排12座和11排13座,是陈默和孟瑶结婚纪念日时买的,本来想一起去看,陈默却骗了孟瑶,也骗了她。
城央公寓1804的灯,再也没亮过。只是每周三晚上七点半,路过那层楼的人总能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哭声,还有男人的低语。有人说,那是孟瑶在哭她的婚姻,陈默在等他的救命电话;也有人说,那是叶薇的忏悔,她在为自己的自私赎罪。
而那只红色的高跟鞋,被警察当作证物收走后,每次下雨,鞋里面都会渗出点暗红色的水,像血,也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