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参与群殴打架的事儿,二叔和三叔都被爷爷罚了跪。
老爷子黄有福虽然有些心疼孙子,但他明白,这种事儿,要是不罚罚跪,让这些小东西们长点儿记性,早晚也还能捅出个大窟窿来。所以即便是心疼,嘴上也没说啥,任凭儿子黄广路罚了他俩的跪。
汤圆儿估摸着二叔三叔要受罚时,紧绷的心倒是安生了下来——二叔倒还好,三叔是个稀屎包,每次回来父亲黄国庆只要一吓唬,他都能把汤圆儿今儿个一天尿了几泡尿,详详细细的汇报给他大哥。
要不是这档子事儿替自己挡了灾,上树的事儿,早晚也得从三叔嘴里漏出去,挨父亲的一顿打,总是免不了的。现在一家的火气都集中在了他俩身上,自己,自然也就安全了。
吃过晚饭,天还亮堂着,汤圆儿晃荡到了老院儿,进门一看,那哥俩还在院子西边面朝院墙跪着没敢动。
爷爷在太爷屋子里拿着蒲扇正给老爷子扇那碗稀饭。
到厨房里一看,奶奶桂氏正站在灶台前,眼泪汪汪地拿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红薯稀饭,俩小姑手里端着碗,脸上也都不自在。
“奶,大姑,小姑。”
一见汤圆儿,桂氏忙朝他招手,汤圆儿紧走两步到了她近前。
桂氏压低嗓门儿道:“汤圆儿,瞧着没?你二叔三叔还跪着呢,不让吃饭……”
汤圆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奶奶也低声道:“奶,谁不让?”
“还能有谁?你爷!”
“能说情不能??”
“那得看是谁说……”
“奶,我没有懂……”
小姑黄国绣笑了,伸手一摸汤圆儿的头:“我们几个要是去找你爷说情,准挨骂。你要去,八成。”
汤圆儿挠挠头,抬头看向她,不解问道:“小姑,八成,是,多少??”
“嘿嘿,八成是,嗯,差不多,嗯,比一半多……”
“哦,那,我咋说?”
“还能咋说?你就说,爷,那可是你亲儿子,跪也跪了,饭总得让吃……”大姑黄国锦手把手地教他道。
“知道了。”
汤圆儿挠挠头,转身出了厨房奔着太爷的房间就去了。
母女三个这才面露喜色,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门外听着墙根儿。
“太爷,爷。”
“吆,汤圆儿啊,吃了吗?”
“吃了。”
“吃的啥呀?”
“黑面贴子红薯稀饭。”
“哦,能看出来,脸上还有,嘿嘿。”
“爷,我来说情。”
“说情?啥,啥意思?”
“嗯……你等下哈……哦,爷,那俩可是你亲儿子,跪也跪了,饭总得让吃……行,不行?”
屋子里短暂安静过后,爷俩儿笑了起来……
“你俩叔不听话,惹祸打架,不光要跪,不能吃饭,等我腾出手来,还得挨打。反正正好饭也不够,饿饿也长长记性。”
院子里,黄国盛扯着哭腔嚎道:“爹!我不敢了……”
“给老子闭住!”黄广路朝着外面吼了一声,院子里登时又恢复了安静。
外面贴着墙的母女三个正大眼瞪小眼,一脸失望地准备起身回厨房,忽然听到里面又有了动静……
“太爷,他是你亲儿不是??”
“哦?哈哈哈,那是,那真是。”
“那你不管球你儿子了?!他要把他俩儿子都饿死哩——饿死了你也得少俩孙子!”
“咦?是这个道理哈,那你说,咋管?”
“那不能……换个样罚么?”
“哦?你说,换个啥样?”
“嗯……罚他俩一人拾一捆柴回来,咋样?”
“咦?还是的,算个好办法,广路,你看,你大孙子这个主意,咋样?嘿嘿。”
“爹,听你的……你们俩东西,听见了没??看在汤圆儿说情,去林场,一人拾一捆柴火回来!”
院子里跪着的俩人,这才像是得了大赦一般,慌忙起身,不迭地揉着早已麻木的膝盖缓了一会儿,便各自找绳子去了。
汤圆儿屁颠颠儿地跟在他俩身后。
刚一出门儿,黄国盛就不忿地嘟囔起来:“饭也不让吃,腿都是软的,眼看天也黑了,到林场去拾柴火??拾个屁呀——队里那几头牛每天拉的屎,一出屁股门儿就被掌鞭的捡走了!找个树枝子更难!哪里还有柴火?!汤圆儿啊,你说你出的这是个啥骚主意……”
“别啰嗦,总比一直跪那儿强吧?我也饿得俩眼冒金星,屁股都麻了……”
汤圆儿听着他俩边走边埋怨,龇牙笑道:“二叔三叔,我们家有黑面馍呀,刚蒸的,我去给你们拿!”
“还是算了吧,各个都不够吃。”
话音未落,汤圆儿已经撒腿跑得没了影……
黄国庆和孔素兰两口子吃完饭刚收拾完,正坐在那儿搓麻绳的当口,耳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汤圆儿早冲进了灶房,“乒乒乓乓”一阵掀锅盖扒锅台的声音传了出来。
孔素兰一脸不解地起身到了灶房门口,只见汤圆儿踩着破木凳子哈着腰,头刚从锅里抬起来,两只手一手抓着一张黑面贴子,“儿哎,你这是……”
“嘿嘿,刚好一人一个——我爷罚我二叔三叔不能吃饭,还要去拾柴火。”
一边说着一边蹦下了木凳来,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走。
孔素兰叫住他,进屋伸手在面案子上把一只倒扣着的盆子抬起来,从里面拿出一个熟红薯来,走出来递给了汤圆儿。
“你二叔饭量大。”
汤圆儿咧嘴一笑,接过了那个红薯,飞奔出门去。
坐在旁边搓着麻绳的黄国庆看着儿子跑出去,笑道:“这家伙,一天到晚吃的那点儿饭,全指着两条腿消耗了……”
转眼天就擦了黑。
黄国庆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着,心道,天都黑了,这三个小子去林场拾柴火,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心里面正犯嘀咕,一抬头看见了父亲,背着手从南边的路上走了过来,再一看,身后还跟着那三个小家伙。
待到走近了一点儿,黄国庆看看父亲冰冷的脸色和三个小的低着的头,心里就“咯噔”一下……
一行人进了院门,黄广路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也不说话。
黄国庆一看三个小家伙的脸色,低着头也不敢说话,心想,指不定又捅了什么娄子了。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国昌,咋回事?”
黄国昌咂了咂嘴,这才颤颤巍巍的低声说道:“我和国盛去林场拾柴火嘛,汤圆儿也跟着……”
“这我知道啊。没捡着柴火?”
“后来就让掌鞭抓住了……
“掌,掌鞭??刘叔??抓住?!你们去拾柴火,跟刘叔有什么关系??什么意思??”
黄广路翻了个白眼,坐在那儿气哼哼地接了一句道:“这三个小兔崽子,准备把人家牛棚里的草料打包扛回来!”
“啊?!!”黄国庆一听,吓了一大跳,有些哭笑不得了,“拾柴就拾柴,你们拿人家草料干啥??”
“那平常树上掉个干树枝子下来,下面百十号人都扬着下巴等着!哪儿那么多柴火?”黄国昌带着哭腔道,“汤圆儿说,牛棚里的草料也是干草,干草不也是柴火吗?俺俩一想也对,就……”
“什么?!!”黄国庆一听,立马咬牙切齿地望向了汤圆儿,“兔崽子,你咋不把牛棚的牛拉一头回来呢……”
“掌鞭肯定不让……”
“老子——”
坐着的黄广路一脸苦笑,“这算个啥……你刘叔横着睡在草屋门口那块儿破门板上,他们嫌堵着门碍事,这俩大的,连人带板儿,给抬到外面的牛食槽上去了!我去的时候刚好看见……”
“什,什么?!!”
黄国盛一脸的委屈,嘟囔道:“还不是汤圆儿说,我刘爷瘦的没一袋儿粮食重,还是个雷都劈不醒的死瞌睡……”
黄国庆咬着牙,脸,也越来越阴沉……
“汤圆儿快跑!!”黄国昌猛叫一声,一边上来一把抱住了大哥黄国庆,“哥,哥,哥,能说个人情不……”
汤圆儿立马反应了过来,拔腿一阵风似地跑出了门去……
汤圆儿跑去太爷那儿避难,太爷果然也不负他所望,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说,放心,在他这儿,安全。黄国庆要是敢来,就打断他狗日的腿……
漆黑如墨的夜里,只剩下蛐蛐儿不知疲倦的叫声。
“太爷,你说,大伙儿为什么总要打过来打过去呀……”
“唉……人呐,吃不饱的时候呢,是因为肚子;吃饱了以后呢,是因为撑的……反正,永远没有个头。且看着吧,人只要能喘一天气儿,就一天都不会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