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那一指点来,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南良怒吼着想冲过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再次推开,撞在平台的边缘。
我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身体里抽离,眼前的“天元”和阁主的身影瞬间模糊,化作旋转的光流。
失重感传来,我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飘荡在一个五光十色的通道里。
下一秒,光芒散去,我的双脚落在了实地上。
我站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
阳光明媚,天空是纯净的蓝色,没有一丝云彩。
街道两旁的店铺窗明几净,行人们穿着整洁的衣服,脸上都带着一种平静的微笑。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井然有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原来的那身衣服。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真实,真实得让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幻象,还是我真的被传送到了某个地方。
“这就是我为你展示的,计划成功一百年后的世界。”
阁主的生意在我脑海中响起,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
“在这里,‘逆命阁’已经取代了‘天命’,成为了世界运转的唯一法则。”
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个踩着滑板的少年从我身边飞速掠过,在他即将撞上前面一位老人的瞬间,一股柔和的风凭空出现,轻轻地将他的滑板拨向了一边。
少年和老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他们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标准化的微笑,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没有意外。
我走到一个路边摊,摊主正在制作一种类似棉花糖的食物。
他的动作精准得像是机器人,每一次旋转,每一次拉伸,都分毫不差。
我看到一个孩子走过来,递上某种电子凭证,摊主递给他一个完美无缺的棉花糖。
孩子接过,脸上还是那种平静的微笑,没有一丝得到糖果的喜悦和兴奋。
没有惊喜。
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男人正对女人说着什么,女人微笑着点头。
他们看上去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但我却感觉不到他们之间有任何爱意流动。
他们的对话,更像是在背诵早已写好的台词。
“李先生,根据‘天元系统’的匹配。”
“我们的基因契合度为百分之九十三点七,情感相容性为百分之九十五点二,是方圆十公里内最优的配偶组合!我同意你的交往请求。”
“好的,王女士。”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将在三天后的下午两点,地点是中央公园的音乐喷泉。”
“系统已经为我们规划好了最优的约会流程,以确保我们能获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正面情感体验。”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这不是爱情,这是程序。
“在这个世界里,婚姻、事业、人际关系,都由‘天元系统’进行最优匹配。”阁主的声音适时地解释道。
“我们杜绝了所有因为错误选择而导致的悲剧。”
“每个人都能在最适合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每个人都能拥有最和谐的家庭。”
“再也没有争吵,没有背叛,没有离婚。”
我感到一阵反胃。
我穿过公园,来到一所医院。
医院里干净得一尘不染,却没有任何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没有病人,一个护士告诉我,自从“天元系统”接管世界以来,所有的遗传病、突发病、癌症,都已经从根源上被消除了。
人类的平均寿命,被固定在了一百五十岁。
到了这个年纪,人们会在睡梦中,安详地,没有任何痛苦地“终止生命进程”。
没有病痛,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因为死亡本身,也成了一个预设好的程序。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心中那股寒意越来越重。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被擦拭得过分干净的玻璃房子,美丽,精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我看到街边的屏幕上,播放着这个世界的“新闻”。
“昨日,城东区的张先生因连续三十年保持高尚品德,被‘天元系统’授予‘二级公民’荣誉,其每日的‘幸福指数’配额将提升百分之五。”
“城西区的赵女士因连续三次产生‘嫉妒’这一负面情绪,系统已对其进行‘情绪校准’,目前情况稳定。”
情绪校准?
我不敢想象那是什么。
“看到了吗,祁砚?”阁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这是一个完美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灾难,没有不公。”
“每个人都像一个精密的齿轮,在‘公平’这台巨大的机器上,平稳地运转着,直到生命的终结。”
“这不是完美!这是地狱!”我终于忍不住,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怒吼。
“地狱?”阁主轻笑一声。
“你所谓的‘人间’,充满了意外、痛苦、生离死死别,难道就比这里更好吗?”
“你之所以觉得这里是地狱,只是因为你还没有摆脱旧时代那些无用的,名为‘自由意志’的劣根性而已。”
“那不是劣根性!那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证明!”我反驳道。
“我们会哭,会笑,会爱,会恨,会犯错,会后悔!”
“我们的人生或许不完美,但它是我们自己的,不是被你这个疯子写好剧本的木偶戏!”
我突然想起了时念。
如果在这个世界,她或许不会死。
她会按照系统的安排,考上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找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嫁给一个系统为她匹配的男人,平平淡淡地活到一百五十岁。
但那还是她吗?那个会为了梦想熬夜画画,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笑得前仰后合,会固执地相信我不是“灾星”的女孩,还会存在吗?
不,不会了。
那个鲜活的,独一无二的时念,会被这个所谓的“完美世界”彻底抹杀。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固执的灵魂。”阁主的声音冷了下来。
“看来,你还是无法理解我的伟大。”
“那么,我就让你看看,你所珍视的‘自由’,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美好’。”
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路口,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失控的卡车,正朝着人行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去。
是时念!
“不!”我目眦欲裂,发疯似的想冲过去,但我的身体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卡车,再一次,从她身上碾过。
鲜血,染红了我的整个世界。
“如果不是‘天命’的随机,这场车祸本不该发生。”
画面再转,我看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的身体被车祸拉扯的支离破碎。
“如果不是产品的‘偶然’缺陷,这场灾难也本不该发生。”
画面又一次变幻,我看到了南良。
他躺在一个破败的巷子里,浑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把刀,身边的酒壶碎了一地。
几个狞笑着的黑影,正慢慢地围了上来。
“如果不是‘人性’的恶,他也本可以善终。”
一幕幕我最害怕发生的未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我面前轮番上演。
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所有我在乎的人,都在这该死的“自由”和“随机”之下,走向了最悲惨的结局。
“看到了吗,祁砚?”阁主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我耳边回响。
“这就是你所守护的世界!一个充满了无意义的痛苦和牺牲的世界!”
“只要你点头,只要你加入我,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时念可以活,你的父母可以安享晚年,南良也不必再过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选择吧!祁砚。”
“是选择你那可笑的,带来无尽痛苦的‘自由’,还是选择我这能终结一切悲剧的‘秩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手反复撕扯。
一边是充满痛苦和遗憾的现实,一边是没有自由意志的虚假天堂。
我该怎么选?
我到底该怎么选?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解的难题彻底撕裂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懒散,突然在我灵魂深处响起。
“小子,别听他瞎逼逼。”
是南良!
“什么狗屁未来,都是他捏造出来吓唬你的,老子可没那么容易死。”
“记住,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别让任何人,替你做决定。”
他的声音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我脑中的混沌。
是啊!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阁主给我看的,只是其中最坏的一种。
他想用恐惧,来让我屈服。
我猛地抬起头,虽然眼前依旧是那些悲惨的幻象,但我的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
我看着车祸中的父母;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南良;看着再一次离我而去的时念;
我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的世界,或许不完美。”
“但它……是真实的。”
“而你所创造的,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我,拒绝!”
随着我最后一个字落下,周围所有的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时念的身影,父母的身影,南良的身影,连同那些街道、建筑、行人,都在扭曲中,轰然碎裂!
我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弹出,猛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冷汗,仿佛刚从一场溺水的噩梦中挣脱。
我依然站在那片“天元”的平台上,南良就站在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对面的阁主,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杀意。
“真是太遗憾了。”
他缓缓抬起手,整个“天元”空间里,那亿万条命运之线,在这一刻,同时绽放出了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