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寂静取代了先前扭曲现实的共振,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整个世界的音量调至了零。
陈理脱力般地靠在钢琴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后背。
精神海啸退去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疲惫感,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抗议。
左手指尖传来的剧痛是此刻唯一的真实,那个为了维持理智而刺出的伤口,正用最直接的方式将他从濒死的精神模拟中拽回现实。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
旧琴房还是那个旧琴房,墙壁上墨汁般的藤蔓早已消失,窗边那个悲伤的、模糊的身影也已不见踪影,空气中只剩下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松香燃烧后的淡薄气息。
那盏“永不熄灭的烛火”不知何时已自行熄灭,只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宣告着这场跨越生死的演奏会正式落幕。
一切都结束了。
林晚晴得到了她迟来的安宁,那个以她执念构筑的“记忆回响场”也随之崩塌。
陈理能感觉到,这栋建筑的结构里,那种令人心悸的“震动”已经彻底平息。
他撑着琴盖,艰难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简单包扎了一下仍在渗血的指尖。
他走到琴盖前,目光落在平铺着的那份第三乐章手稿上。
在烛火最后的映照下,他注意到一个诡异的细节。
那滴曾被赵老师泪水浸湿而晕染开的墨迹,此刻并未消失,反而像是水分被彻底抽干后,在纸张纤维的缝隙里,凝固成了一枚极小的、近乎透明的盐质结晶,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芒。
这并非简单的物理现象。
陈理心头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留在了这份乐谱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稿折叠好,连同那枚奇异的结晶体一并收进口袋。
这东西或许不再是诅咒的媒介,却成了唯一的物证。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就在他转身准备迈步时,一种源于侦探本能的直觉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再一次被那根断裂的G弦吸引,视线顺着琴弦的末端,落在了固定琴弦的弦轴钉以及下方的键盘结构上。
在刚才那场堪比小型地震的能量释放中,整个钢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被震出来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重新蹲下身,掏出那支“说谎者的钢笔”,这一次,笔尖的目的不再是刮取金属残渣,而是带着一丝试探,轻轻探入了第七键下方,那块因常年累月的极限调试而显得有些松动的木质框架缝隙里。
笔尖传来轻微的阻碍感,不是木头或灰尘,而是一种更坚硬的触感。
他心中一凛,调整了一下角度,用笔尖的侧面轻轻一撬。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一块比指甲盖还小的木片被撬松,掉落下来。
而在木片原本遮挡的凹槽深处,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陈理看到了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那不是调音线的残骸,也不是钢琴的零件。
那是一枚薄薄的、边缘已经发黑氧化的黄铜片,被巧妙地嵌入了钢琴内部的木料之中,位置隐蔽至极,若非刚才那场剧烈的结构震动让其外部的遮掩物产生了松动,恐怕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被人发现。
他用钢笔笔尖小心翼翼地将它挑了出来,捏在指尖。
铜片入手冰凉,上面沾满了陈年的油污和尘埃。
他用衣角费力地擦拭干净,凑到眼前。
铜片上用一种非常古老的字体,刻着两行模糊的字迹。
第一行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而第二行,是一个年份。
看到那个年份的瞬间,陈理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个日期,比林晚晴死亡的当晚,要早上整整一个甲子。
原来,林晚晴不是第一个献祭于此的“共鸣体”。
她只是这个绝望旋律链条上,最新、也最响亮的一环。
这个琴房的诅咒,远比他想象的要古老和深邃。
他握着铜片的手指微微一紧,正要将这个惊人的发现收起,口袋里那支“说谎者的钢笔”,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丝微弱而冰冷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