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猛然从虚拟键盘上抽回,仿佛那确认键是烧红的烙铁。
启动一级收容预案,意味着将苏倩彻底推向总局的对立面,让她成为一个被追捕的“异常”,而他,将成为那个按下扳机的人。
不,这不仅是背叛,更是愚蠢。
在迷雾彻底散开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将自己一同埋葬。
陈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脏的狂跳。
他拔掉了手机的数据线,切断所有官方网络连接,转而从书架最深处抽出一本挖空的《认知论导纲》。
里面静静躺着一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一次性手机。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退路。
手机开机,屏幕亮起幽绿色的光芒。
他熟练地通过层层加密代理,登录了那个潜藏在互联网阴暗角落的暗网论坛。
这里是情报贩子、叛逃特工和异常现象爱好者的灰色集市。
他发布了一条经过三次加密的帖子,标题简短而直接:“X7案。”正文只有一行字:“愿以三份未公开的低烈度污染数据,交换与QDF项目相关的一切有效线索。”
他没有等太久。
不到十分钟,帖子下方涌入数十条回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大部分是毫无价值的噪音和试图骗取数据的垃圾信息。
陈理耐心地逐一甄别,他那经过模拟器千锤百炼的大脑高速运转,过滤着每一个字节。
突然,一条不起眼的回复抓住了他的视线:“别信那些穿制服的,他们都在演戏,演给‘观众’看。”
这句话本身并无奇特,但发帖者的IP地址却让陈理的瞳孔骤然收缩。
经过反向追踪,最终的路由终点竟然指向了异常事务处理总局内部的一台测试服务器!
是陷阱,还是求救?
有人在利用总局的资源,向他这个无名小卒通风报信?
巨大的谜团和致命的危险感同时涌上心头。
陈理闭上双眼,大脑立刻启动了双轨推演。
第一条轨道:模拟回复该用户。
无数条可能性分支瞬间在他脑中展开。
他看到了自己被诱导至某个废弃仓库,被特勤小队包围的场景;看到了与对方接头后,精神被一种无形力量侵蚀,最终变成只会流口水的痴呆的结局。
推演结果显示,九成的路线都导向被捕或不可逆的精神污染。
第二条轨道:忽略这条信息,继续自己的调查。
推演画面飞速闪过,他看到三天之后,自己的公寓在深夜燃起熊熊大火,一切调查资料化为灰烬。
而消防部门的记录上,报警人的名字,赫然是他自己。
这说明对方不仅能监视他,甚至有能力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祸于他。
两条路都是死路。
陈理的额头渗出冷汗。
推演系统在绝境中反复冲撞,终于在无数次崩溃后,找到了一条微光闪烁的狭窄路径。
那是一个近乎自杀的极端选择:主动向秦澜“自首”,但前提是,必须手握能让对方坐下来谈判的筹码。
次日上午,阳光刺眼。
陈理走进异常事务处理总局那栋风格冷峻的接待大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他面色平静地向前台递交了一份“自愿协助调查”的申请。
前台人员看到他的名字和申请内容时,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但最终没有阻拦,只是打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他被带进一间没有窗户的会议室。
墙壁是吸音材料,正中央挂着一行冰冷的黑字——“认知安全守则”十三条。
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久到足以让任何人的心理防线出现裂痕。
就在这时,门开了。
秦澜走了进来,将一个贴着“绝密·仅限特勤级”标签的公文包随手放在桌上。
他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理,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最低音:“陈理。你知道,私自调查未解密的QDF项目,是什么罪名吗?”
陈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缓缓推到秦澜面前。
照片是在昨夜用高倍长焦镜头拍下的,画面里是一页被撕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实验日志残页。
秦澜的眼神在那残页的影像上停留了半秒,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你以为这是证据?不,这只是冰山露出的一角,是他们故意让你看到的。”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总局首席科学家周院士带着两名神情严肃的技术人员推门而入,甚至没有看秦澜一眼,目光直接锁定陈理:“根据风险评估,我们需要立即对你进行一次预防性认知筛查。”
筛查室里充满了冰冷的金属质感,数十个银白色的神经感应环从天花板垂下,像某种捕食者的触手。
陈理知道,一旦这东西启动,它不仅会扫描记忆,更会逆向提取他大脑中模拟器运行的痕迹。
到那时,他最大的秘密将彻底暴露。
不能硬抗。他必须配合,然后在配合中寻找生机。
“我明白,这是规定。”陈理的语气平静得不像话。
他在技术人员的指示下,缓缓躺在冰冷的筛查床上。
就在神经感应环即将接触到他头皮的瞬间,他藏在掌心的右手拇指轻轻一捻。
一支不起眼的钢笔——“说谎者的钢笔”,这是他从一次收容任务中获得的战利品。
它的能力是,能将使用者心中构筑的谎言,以一种近乎真实的方式书写进周围环境的感知层面。
他在心中疯狂默写:“我已删除所有数据。我一无所知。我只是想求一条活路。我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
与此同时,他藏于左手袖口的另一件物品——“永不熄灭的烛火”正散发着微弱但恒定的热源。
这股微小的热量波动,对于精密到可以探测神经元放电的设备而言,是致命的干扰。
监测仪的屏幕上,代表陈理大脑皮层活跃度的曲线图果然出现了剧烈的紊乱,波峰波谷毫无规律地跳动了几下,随即猛地向下一沉,几乎变成一条直线。
设备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脑部活跃度骤降至百分之三以下,进入深度自我压抑状态。”一名技术员报告道。
周院士皱起眉头,盯着那条死寂的曲线:“心理防线崩溃了?废物。”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暂停筛查,先把他关进静滞室观察。”
而一旁的秦澜,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份打印出来的报告。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报告末尾,那一行代表着设备受到微弱热源干扰而产生的异常波形数据上,若有所思。
离开总局时已是黄昏。
陈理没有回家,而是立刻打车前往城市边缘的一座废弃变电站。
这里杂草丛生,锈迹斑斑,曾是第一卷“深夜自习室怪谈”的污染源旧址,也是他与苏倩命运交汇的起点。
他推测,苏倩的力量源自某种与初代怪谈产生共鸣的模因场,要找到线索,必须回到源头。
刚踏入变电站布满灰尘的中央控制室,他脚下的水泥地面上,殷红的字迹凭空浮现,如同未干的鲜血:“你们都说谎了。”
陈理浑身一僵,猛然警觉。这不是残留的污染痕迹,这是召唤!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湿冷,浓雾不知从何处涌来。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身穿旧式礼服的身影在雾气中缓缓凝聚成形。
是“面具商人”。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只冰冷的黄铜怀表递到陈理面前。
“时间不多了,”面具商人的声音像是无数人重叠在一起,“他们已经开始‘清洗’像你我这样的中间人。”
“你到底是谁?”陈理沉声质问。
“我是……被抹去的第零任清道夫。”话音消散,面具商人的身影也随之化为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此刻,陈理口袋里的一次性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一条新的加密短信跳了出来:“周维哲,今晚十点,东区殡仪馆。他会去取走最后一份QDF项目的原始尸检报告。”
发件人署名只有一个字母:X。
晚上九点四十分,东区殡仪馆外大雨倾盆。
陈理躲在一辆运送尸体的冷藏车后,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全身都已湿透。
他死死盯着殡仪馆的入口。
十点整,一辆黑色的轿车准时驶入。
周院士撑着一把黑伞从车上下来,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是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手提式金属箱,快步走进了停尸间大楼。
陈理正准备悄无声息地跟进去,脑中的推演系统却突然炸开一片刺眼的红光。
所有潜入、偷袭、伪装的路线,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被当场击毙”。
唯一的生路,竟然是那条看起来最疯狂的路线——“正面闯入”。
他咬紧牙关,启动了极限推演。
他发现,守在停尸间门口的两个保安并非真人,而是由某种“千面规则”衍生的傀儡。
它们不识别人脸,只识别一种特殊的身份认证。
陈理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湿透的衬衫一角,用牙齿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他用血在布条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我是QDF项目审计员,陈默。”这是他从亿万次推演中找到的,唯一一个能够骗过这套傀儡系统的假身份。
他将布条揣入怀中,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向停尸间大门。
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傀儡守卫在他踏入的刹那,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齐刷刷地转身,面朝墙壁,回避了视线。
他成功了。
陈理冲进停尸间内部,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见,在房间尽头的焚化炉前,周维哲正将一份泛黄的牛皮纸文件塞进炉口。
千钧一发之际,陈理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掷出袖口里一直藏着的“永不熄灭的烛火”。
那朵微弱的火苗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缠上了那份文件的一角。
火焰骤然升腾,周维哲惊呼一声想要扑灭,却为时已晚。
文件的大半被瞬间吞噬,但被烛火点燃的一角却奇迹般地脱落,被热浪掀起,飘飘悠悠地落在了陈理的脚边。
他弯腰,颤抖着手捡起那片尚有余温的残页。
上面大部分字迹都已烧焦,唯有在最下方的签名栏处,那两个用特殊墨水写就、触目惊心的黑字,在火焰的映衬下,赫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