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铺就的阶梯,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咔嚓”声,像是踩在亡者的叹息上。
我抓着扶手,那触感冰冷滑腻,仿佛是某种巨兽的肋骨。
阶梯两侧,那些没有五官的人形雕像静默地矗立着。
它们的“脸”朝向我们,即便没有眼睛。
我也能感觉到千万道视线黏在我和南良的身上,阴冷,死寂,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别东张西望!”
南良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把这里当成一个大型手办展览就行,只不过这些手办的原材料比较环保,都是可回收垃圾。”
我苦笑一下,他总有办法在最恐怖的时候说出最扫兴的话。
可这并不能缓解我头皮发麻的感觉。
我额头上的印记越来越烫,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与阶梯尽头那片黑暗深处的邪恶气息遥相呼应。
那是一种召唤,也是一种警告。
我们走了大概百来级台阶,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就在我稍微放松警惕,以为这些雕像真的只是装饰品时,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石头摩擦的“沙沙”声,从我们身后响起。
我脚步一顿,没敢回头。
南良也停下了,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耳听着,喉结滚动了一下。
“妈的,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这帮孙子连个迎宾小姐都这么别致。”
那“沙沙”声越来越密集,不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从我们走过的每一级台阶旁。
从那些雕像的底座下,四面八方地响起。
我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瞟了一眼,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我们身后,那些原本静立的雕像,全都“活”了过来。
它们的动作迟缓而诡异,像是提线木偶的第一次笨拙演出。
一个雕像的头颅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一百八十度旋转,光滑的“脸”正对着我们的后背。
另一个雕像的“手臂”从中间折断,断口处没有血肉。
而是伸出了无数条纠缠在一起漆黑的丝线,像某种节肢动物的腿,在空中抽搐。
它们不是活物,它们是“命傀”。
我脑子里瞬间蹦出这个词,逆命阁用无数破碎,不幸的命运和厄运的符号,捏合出的守卫。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命傀,它的身体完全是由无数块破碎的镜片拼接而成。
镜片之间没有黏合剂,它们依靠某种诡异的力量悬浮组合,形成一个摇摇欲坠的人形。
它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玻璃摩擦的尖锐噪音,身上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我和南良扭曲分裂的倒影。
另一个命傀则更加抽象,它的主体是一把巨大,且锈迹斑斑的剪刀。
剪刀的两个握柄处长出了两条干枯的手臂,而刀刃的尖端,则拖着由无数根象征生命线的红黑丝线编织成的,破烂不堪的球体。
它移动时,是靠那两片刀刃交错“行走”,发出“开合开合”的金属摩擦声。
“小心点,”
南良压低了声音,从腰间解下了他的酒壶,紧紧握在手里。
“这些东西不认活人,只认‘命’。”
“它们攻击的不是你的肉体,是你的运气,你的未来,你身上所有好的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碎镜组成的命傀猛地抬起手臂。
它身上的一块镜片骤然变得明亮,像探照灯一样射出一道光,直直地打在我脚下的白骨台阶上。
我脚下一滑,那根充作台阶的腿骨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碎裂,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下方摔去。
“操!”
南良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我的后衣领,硬生生把我拽了回来。
我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刚才那一瞬间,我看到的不是摔下台阶,而是看到了一个画面:
我滚落到阶梯底部,被十几个命傀围住,身体被无数黑线缠绕,被镜光分割,被剪刀一寸寸剪断。
那不是幻觉,是“窥天”能力被动触发了,这些东西能引动我最不想使用的力量。
“别发呆!”南良怒吼一声,一脚踹在我屁股上。
“想什么呢!这些玩意儿就是移动的‘破财’、‘免灾’、‘犯小人’符,还是反着贴的那种!碰一下都倒八辈子血霉!”
他说话间,那个剪刀命傀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它举起那巨大的剪刀刀刃,对着南良就剪了过来。
它剪的不是南良的身体,而是南良身前的空气。
“咔嚓!”
一声清脆的巨响,我看见南良身上的黑袍边缘,有一缕微不可见的黑气被剪断了。
南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闷哼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
“狗娘养的,敢剪你祖宗的寿数?”
南良是真的怒了,他眼神里的懒散瞬间冻结成冰。
反手将酒壶抡圆了,像一块板砖,狠狠砸在剪刀命傀的“头”上,也就是那两片刀刃的连接轴上。
“哐!”
一声巨响,剪刀命傀被砸得踉跄后退,但没有碎裂,南良手里的黄铜酒壶却凹下去一大块。
“我操,我这可是冥府限量款!”
南良心疼得直抽气,骂骂咧咧地又冲了上去,对着那命傀拳打脚踢。
“老子今天不把你拆了当废铁卖,都对不起我这壶酒!”
他的攻击又快又狠,每一拳都带着一股凝实的黑气,打在命傀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那命傀像是没有痛觉,只会机械地挥舞着剪刀,试图剪断南良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我也不能干看着,从地上爬起来,强迫自己冷静。
这些东西的攻击方式很诡异,物理攻击效果不大,它们的本质是“厄运”,那要怎么对付?
我看向那个碎镜命傀,它正缓缓向我逼近,身上无数镜片反射着我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惊恐和绝望。
我额头的印记越来越烫,一种冲动涌上心头。
既然你们是“厄运”,那我呢?我是“赎梦者”,我度化的是执念,是悲苦,我能不能……“度化”你们?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这些东西根本没有魂魄,只是一堆符号的堆砌物。
碎镜命傀再次向我射出光芒,我没有躲,而是迎着光走了上去。
在光芒及体的一瞬间,我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额头那枚滚烫的印记中。
没有去“窥天”,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将我作为“赎梦者”的本能催动到了极致。
我不再把它看作一个怪物,而是把它看作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不幸”组成的噩梦。
我的灵觉仿佛被抽离,坠入一片由无数破碎画面组成的海洋。
我“看”到一个女孩因为打破镜子而惴惴不安了好几天;
我“看”到一个司机因为后视镜的死角而酿成车祸;
我“看'到一个家庭因为一面传说闹鬼的古董镜而家破人亡……
无数个与“镜子”相关的、细小或巨大的不幸,像沙子一样堆积在一起,形成了这个怪物。
它们没有智慧,只有执行“带来不幸”这个核心指令的本能。
“散了吧。”我在意识深处,轻轻地说了一句。
不是在命令,也不是在对抗。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像我对那些困在噩梦里的亡魂所做的一样。
你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不需要再执着于此。
现实世界里,南良正把那个剪刀命傀踩在脚下,用手硬掰那巨大的刀刃,嘴里还骂着:
“让你剪!让你剪!老子让你知道什么是物理超度!”
而我面前,那个碎镜命傀的动作停滞了。
它身上那些悬浮的镜片开始剧烈地颤抖,发出“嗡嗡”的悲鸣。
光芒从镜片的缝隙中泄露出来,不是之前那种阴冷的光,而是一种柔和,带着解脱意味的微光。
“砰!”
一声轻响,如同一个被吹得过满的气球终于破裂。
碎镜命傀整个身体轰然解体,化作亿万点光尘,纷纷扬扬地飘散在空中,然后湮灭于无形。
在它消散的地方,只留下一颗指甲盖大小,漆黑的玻璃珠子,滚落在白骨台阶上。
我喘着粗气,感觉精神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刚才那一下,消耗巨大。
南良也停下了动作,惊讶地看着我这边。
“行啊小子,无师自通,学会净化了?你这招叫什么?爱与和平?”
我没力气跟他斗嘴,弯腰捡起那颗玻璃珠子。
珠子入手冰凉,里面似乎有黑色的雾气在流动。
“这是‘命核’,”南良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珠子。
“构成这些东西的核心,逆命阁从无数人的命运里抽离出的‘厄运’的结晶。”
“啧!好东西啊,拿来垫桌脚都嫌晦气。”
他说着晦气,眼睛却发亮。
我们身后,其余的命傀似乎被刚才的景象震慑住了,一时间没有再上前。
“看来VIP通道也不是谁都能走的。”南良拍了拍我。
“你这脑门上的‘门票’,还是个万能钥匙。”
“走,别浪费时间了,去下面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我们不再停留,加快脚步向下走去。
那些剩下的命傀只是在我们身后发出不甘的摩擦声,却真的没有再追上来。
白骨阶梯的尽头,是一扇对开的巨大石门。
门上没有花纹,只有一片深沉到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
我们终于,抵达了逆命阁真正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