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雨瞅了一眼柳承渊,噗哧笑道:“慢点吃,仔细噎着。你昨夜所讲故事也忒闷了些,如同父母哄孩儿睡觉般,一听便犯困。奴家不愿听朝堂故事,只喜听些武林各派、英雄大侠之事。”
柳承渊笑道:“自幼父亲只给我讲过朝堂故事,父亲去世后,我在关中拳习武,无暇去听说书,要不你给我说段书,如何?”
钱雨眉飞色舞道:“各位看官且听好了。”于是摇头晃脑、时而扮男,时而扮女说道:
话说有一奚族人,名唤米术里,不知从何处学了身武艺。
米术里善造奚车,便尊鲁班为祖师,创立了一个武林门派—公输门,靠造奚车为营生,同时亦传授门人防身武功,使奚族人免受外族欺凌。
这年米术里二十四岁,长得俊郎挺拔,武器竟是一把奚琴。
当初长安城中万骑兵自恃讨韦后有功,横行街头,百姓深受其苦。睿宗李旦下旨将万骑兵都调外任,有些万骑兵被调往渔阳、雍奴等县。
这一日,有三名曾任万骑兵的将士到渔阳县酒楼饮酒,三人推杯换盏,正喝得高兴。
这时来了一个老汉和一名女子,老汉六十多岁,女子年方二八,都穿着胡服,看穿衣打扮像是奚族人。
女子跟几位将士道了万福,便开始唱曲儿,那老汉则拉起了奚琴,琴音婉转悲凉,真可谓是:“奚琴本出胡人乐,奚奴弹之双泪落。”
女子唱曲儿时,恐是想起奚族亡国之恨,又思及自己流落他乡之苦,眼泪竟扑簌簌地落将下来。
一名官兵跳起身来,大声嚷道:“哪里来的胡人爷孙,本大爷正喝得高兴,竟让你这贱人唱些咿咿呀呀的送丧曲子,搅了本大爷兴致。”说着便一拳打在那女子额头之上,那女子登时晕倒在地。
这官兵又欲挥拳打那老汉,勿觉手臂发麻,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筷子正中小臂。
此官兵回身望去,见邻桌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手里拿着一只筷子看着自己,身旁亦摆放着一把奚琴。
这名官兵嚷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在这里多管闲事。”说着便挥拳向青年面门打来。
只见这青年并不起身,坐在凳子上顺手拿起奚琴,左手中指轻按琴弦,右手持弓,在奚琴内弦上平稳地轻拉半弓,奚琴发出一声“变徵”之音,琴音悲壮,让人闻之有如荆轲刺秦一去不复返之意,那官兵顿觉血气上涌、头痛欲裂,头重脚轻,摔倒在地。
柳承渊听到此,哈哈笑道:“被你说得公输门米掌门像是天神下凡般,世上哪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孤陋寡闻!此乃公输门的音波功。”钱雨比手划脚地继续说:
原来此青年就是公输门的掌门米术里,刚才使出的这招乃“奚琴十二式”中的第七式“蕤宾式”,是奚族高人依“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之典所创。
另外两名官兵见状,嚷道:“何方妖人,在此惑众,看大爷把你拿下。”遂拔出所佩陌刀向米术里砍来。
米术里也不抬头,只将左手食指轻按琴弦,右手在奚琴的外弦上悠扬推了一弓,奚琴发出一声“变宫”之音,令人闻之浑身发冷,有如孟冬之寒。
这两名官兵顿觉畏寒、恶心想吐、胸口像被大石压住一般动弹不得,继而全身瘫软坐到地上。米术里适才使出的这招乃“奚琴十二式”的第十二式“应钟式”。
柳承渊道:“公输门真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么?奚琴十二式?真是闻所未闻!令人匪夷所思!”
“这会子便让本女侠为你仔细讲讲米掌门所炼音波功罢。”钱雨笑道:
“奚琴十二式”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 应钟”,每一式又有宫、商、角、清角、变徵、徵、羽、清羽、变宫等诸多变化,配合弓法、指法等诸多技巧,是一门极其玄妙之内功,聚阴阳二气于内外二弦,将内功蕴藏于琴音各种变化之中,以致攻敌之效。
柳承渊望着洞外心想,若能学会此门功夫可该多好,嘴里却道:“恐是说书先生信口开河罢。”
钱雨煞有介事道:“此事千真万确!并非说书先生信口胡诹。米掌门击败三名官兵后,奚族和官兵便结下梁子。渔阳、雍奴等县官兵见到奚人便百般刁难,奚人与官兵多次冲突,官兵分不清奚人与其他胡人,继而只要见到胡人就刁难。于是渔阳、雍奴等县的奚人、霫人、匈奴人等反抗官府,并联合境外族人进犯边境,抢掠渔阳、雍奴二县后,由卢龙塞出境离去。”
柳承渊点了点头道:“我在关中拳时对公输门倒也有所耳闻,却不知米掌门竟有如此玄幻的武功。”
我曾听关中拳的师兄弟说过:“大概四年前,幽州守将赵堪、白真欲立功,假传节度使张守珪之命,令平卢军使乌知义于横水之北拦击奚人。乌知义不从,白真又伪造圣旨命其出兵。乌知义迫不得已出兵,与奚族人相遇,先是打了一场胜仗。”
“催眠故事又来了么?莫长篇大论,你就只拣要紧的说。”钱雨忙打断柳承渊。
柳承渊笑道:“好好好,我就只讲江湖之事,不讲朝廷之事。公输门掌门米术里知晓此事后,立即赶来助奚族人对抗乌知义。”
钱雨道:“有道是岁月不饶人,奴家估摸着这位曾在渔阳酒楼以一把奚琴击败三名万骑营官兵,救下奚族歌女的俊朗小伙,四年前已年逾五十了罢?”
柳承渊点点头,继续道:“米术里供奚族军以战车,并派门下弟子助阵,奚族人转败为胜。唐军大败。张守珪知晓此事后,竟为赵堪、白真隐瞒败状,谎奏朝廷称战胜奚人。皇上起疑,遣内谒者牛仙童前往核查。张守珪以重金贿赂牛仙童,将过错全推给白真,称白真假传圣旨,擅自出兵,迫白真自缢而死。”
钱雨震惊道:“如此大事,竟可瞒得过朝廷么?”
柳承渊道:“牛仙童在宫里仗着陛下宠信,骄奢淫逸,对一众小宦官颐指气使。宦官皆恨之,共揭发牛仙童贿赂一事。圣上大怒,命杨思勖仗杀牛仙童。”
“杨思勖?可是那皇宫大内武功高强的宦官?”钱雨听到此处,才稍微提起些兴趣。
柳承渊见状抚掌一笑,也学钱雨般绘声绘色说道:“杨思勖近年来顾着修炼修罗沙门刀法,对刀法上卷中的佛法一概不研习,戾气无法化解,变得比征讨安南时更残忍好杀。杨思勖先将牛仙童捆绑毒打,觉得不解恨,又以尖刀剖其胸,掏出心脏,边割边下酒吃。吓得宫中的小宦官有的都当场尿了裤子,张守珪也被贬为括州刺史。”
如此这般,二人躲在山洞中五六日,柳承渊的刀伤也渐渐恢复。于是二人又继续往突骑施方向赶路,行至玉门关外,此时中原地区已是阳春三月,枝红柳绿,而此处仍北风凌冽,真可谓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钱雨为迷惑窃贼,藏匿山洞之前便早将所夺马匹赶走,二人此时只是徒步而行。柳承渊刀伤初愈,行至玉门关边境,二人举目四望:塬坡光秃秃的、田地龟裂、北风夹卷着黄沙扑面而来。
钱雨本是富家千金,从未受过这般苦楚,只觉口干舌燥,眼角被沙粒磨得干涩疼痛,正欲抱怨两句,忽听一声哨响,继而是一阵马蹄声,一帮突厥马匪呼啸而至,马匪见人就杀,见财物粮食便抢。
原来是这一年,大唐又准备对吐蕃用兵,玉门关地处突骑施、大唐、突厥、吐蕃交界地界。
突厥马匪趁火打劫,趁大唐对吐蕃用兵之际,常在边境“打草谷”,劫掠百姓粮草财物。
柳承渊和钱雨见马匪皆突厥装束,马匪不仅劫掠财物,还在汉人女子身上上下其手,猥亵丑恶,不堪入目。
马匪污言秽语:“汉人财物虽抢得多,但这些女子却相貌粗鄙,恐入不得大哥法眼,只能给咱哥几个风流快活。若要讨得大哥欢心,怕是要进城去抢几个相貌好些的才成。”
玉门关外无处藏身,柳承渊和钱雨避无可避,马匪挥刀便来砍杀,二人武功低微,哪是骁勇彪悍的突厥马匪对手,加之马匪人多势众,两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遇上四五十号马匪,除了逃命,别无他法。
可突厥马匪骑的都是西域良驹,二人被追到悬崖边已无路可逃。
突厥马匪相互笑道:“这两只待宰的羔羊还在拼命挣扎,咱们把这男的杀了,把这个女扮男装的丫头抓回去给弟兄们一同享用,你们说好不好啊?哈哈哈哈!”
另一马匪也笑道:“这丫头相貌姣好,可送至大哥帐中,做个压寨夫人,哈哈哈!”
柳承渊和钱雨两人与众马匪拼死搏斗,可马匪人多势众,彪悍骁勇,柳承渊又是重伤初愈,手无寸铁,以寡敌众,一个不小心被马匪一脚踹下山崖,钱雨也被马匪掳去。
欲知柳承渊是否就此殒命?钱雨是否被马匪糟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