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过后，伊恩开口答道：“若你真的成了恶魔，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你自己本该清楚答案。”
显然，瑟琳的神情并未因此放松分毫。
“但无论如何……你走到那一步，似乎已不远了。”
他的话一针见血。瑟琳咬住下唇，缓缓闭上了眼睛。
伊恩的语气变得郑重而恭敬，继续说道：“而你之所以会落到这般境地，根源在我。我知道木已成舟，说这些也无法弥补什么，更无法让你好受些。但瑟琳爵士，仍请允许我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瑟琳始终没有睁眼，最终回应道：“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是，但我不会只停留在道歉。”
瑟琳深吸一口气，从鼻腔缓缓呼出。片刻后，她稳住心绪，平静地继续道：“所有黑狮骑士，终有一天会被疯狂吞噬、被混沌侵蚀——从接受混沌圣痕的那一刻起，这便是我们注定的结局。即便是太子殿下的庇护，也无法改变。”
她睁开眼，再次看向伊恩：“只是……这一天，来得比预想中早了些。”
伊恩微微眯起眼，抬头望着她。
他还没来得及补充什么，瑟琳便接着说道：“况且，接纳你的混沌，是我独自做出的选择。所以，后果理应由我自己承担。圣使大人，您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相反……”
瑟琳的嘴角微微上扬：“该说感谢的人是我。毕竟，又一位大恶魔被消灭了。而您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做到的，说您立下了与太子殿下同等的功绩，也毫不夸张。”
她的话语里满是真诚。短短时间内，她亲眼见证两位大恶魔被击败，且两次都置身其中——对一名骑士而言，这已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之一。她自身的遭遇，不过是这份辉煌功绩背后，理所应当付出的一点小小代价。
“感谢你的认可，但……”伊恩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喜悦，他凝视着瑟琳的眼睛，“这改变不了我欠你一份天大恩情的事实。我已经听说了，你为了给我的朋友们争取时间，挺身而出对抗我。”
“您或许不记得了，我的抵抗，连一秒钟都没能拦住您。”
“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所以，求你给我一个偿还这份恩情的机会。”伊恩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过，要我人头或是让我效忠太子殿下这种请求，我可没法答应。”
瑟琳不由得轻笑出声——她完全没料到伊恩会开这样的玩笑。她更没意识到，这正是伊恩提出交易的方式，意在让她接受自己的提议。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既然您执意如此，那我确实有个愿望。”
“我忘了补充一句。”伊恩突然插话，让瑟琳愣了一下，“我不把你视作我的追随者。我既不需要你的忠诚，也没打算把你留在身边。”
瑟琳瞳孔骤缩，对这番话感到意外——这恰恰是她原本打算提出的请求。
“我会按计划带您去见太子殿下，也会坦然为您的遭遇承担责任。”
“圣使大人，您真是仁慈。”瑟琳低声说道，难掩钦佩之情。既然是她自愿接纳了伊恩的混沌，伊恩本就有权将她收为追随者。
伊恩耸了耸肩：“我很清楚，你是为了我的朋友们，才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个理由，瑟琳也别无选择，只能成为他的追随者——当时吞噬他的混沌，本会强行夺取她的意志。那样一来，伊恩见到海科德时，处境会十分尴尬。因此，瑟琳其实是在帮他。
对此一无所知的瑟琳，只是默默点头：“即便如此……还是要谢谢您，圣使大人。您解开了我心中的一大负担。”
“那你也给我一个偿还恩情的机会，帮我卸下心里的负担吧。”伊恩平静地补充道。
瑟琳思索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您能让我向约格问一个问题吗？”
“你是想问，有没有办法逆转这种转变？”
“是。您或许不知道，您能恢复人身，堪称奇迹。若是存在能创造这种奇迹的存在，说不定也知道逆转的方法。”
瑟琳点点头，再次与伊恩对视：“若有一种方法，无需借助神明之力，就能净化根植于肉体与灵魂中的混沌……那不仅对我，对所有黑狮骑士而言，都是莫大的帮助。”
“我明白了。等约格醒了，我一定会让它给你答复。”
“谢谢您。即便它找不到方法，我也不会再提其他要求了。”
“嗯……”伊恩耸了耸肩，终于迈出一步，“那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他弯腰走了过来。看着伊恩宽阔的后背，瑟琳惊讶地眨了眨眼——她这才发现，伊恩只穿了一条亚麻长裤，想必是想让上半身晾干。
她悄悄将目光移向空处，身后传来一阵碰撞声。即便不看，瑟琳也知道，伊恩已经开始收拾装备了——他之前把所有装备都整齐地铺在水边清洗。
“能再帮我一个忙吗？”伊恩问道。
瑟琳点头：“当然可以。”
“你把毯子铺开吧，我要给装备上油。”
“好。”瑟琳猛地站起身，将毯子在身前的地上铺展开来，“圣使大人，我来帮您一起保养装备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活儿确实挺枯燥的。”伊恩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山坡。他的肩膀、前臂和胸前，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装备。
这些原本沾满沙尘与污垢的装备，此刻已基本恢复了原貌。那些矮人大师打造的器物，即便接触水，也丝毫不会生锈。
哗啦——
伊恩将肩上的装备一股脑倒在毯子上，随后把前臂上挂着的皮质水囊扔到瑟琳腿上。
“我洗装备前灌满的，你放心喝。”
“谢谢……”瑟琳立刻拔开塞子。事实上，她早已口渴难耐。
伊恩从她身边走过，来到坡顶放着的金属箱子旁。从里面取出一个油袋和一捆布后，他又回到瑟琳身边。
“上油的时候仔细点。”
“您放心。”瑟琳接过伊恩递来的布，应声道。
伊恩开始往布上倒油，瑟琳则仔细整理着面前铺开的装备。有些装备有凹痕，有些部件已经损坏，但对于一个刚击败两位大恶魔的人来说，这些装备的状态已经好得惊人。事实上，大部分损伤都是在与因阿斯库尔格战斗时造成的。
叮——！当——！嗤啦……
瑟琳和伊恩相对而坐，双手开始忙碌起来。
让瑟琳意外的是，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伊恩：“保险起见，我还是想问一句——有没有办法逆转刻在圣痕里的混沌？”
瑟琳擦拭肩甲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动作，答道：“我打算向太子殿下请求，再进行一次洗礼。”
“我觉得，这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瑟琳无法反驳——这几乎是一场失败概率极高的赌博。她的圣痕因接纳伊恩的混沌，早已遭受重创。当然，失败的代价，便是死亡。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伊恩喃喃道，瞥了瑟琳一眼。
“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一边拒绝效忠，一边还向您索要力量吧。”
“嗯，我倒没特别在意这个。”
“您不在意？”
尽管瑟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伊恩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他答道：“当然，我没法保证你每次要力量，我都能满足——毕竟我也有自己的处境要考虑。但即便如此，也比死了强，不是吗？我想，太子殿下也不希望你白白送死。相反，他说不定根本不会同意你的请求。我能想到的事，太子殿下没理由想不到。”
伊恩瞥了眼瑟琳哑口无言的样子，用下巴指了指装备，示意她继续上油。瑟琳停下的动作再次启动，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她无法反驳伊恩的话——太子殿下肯定会欢迎她回去，但绝不会答应一个和自杀无异的请求。
装备保养即将完成时，瑟琳开口请求：“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向太子殿下提出这个请求。您看可以吗？”
“这似乎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你想做就做吧。”
“再次感谢您的宽容，圣使大人。”
“这种感谢，我希望能到此为止。”伊恩咂了咂嘴，放下手中拿着的钢靴，“既然你在帮忙，不如再帮我把这穿上吧？”
“乐意效劳。”
伊恩点点头，站起身走向储物箱。他取出带来的棉絮内衬穿上时，瑟琳拿起了面前的胸甲和背甲。毯子上，上了油的装备泛着光泽，已按部件分类摆放整齐。
哐当……咔嗒……
很快，一片片盔甲开始逐一披在伊恩身上。瑟琳熟练地从身后协助他穿戴。
就在伊恩系左前臂的护腕时，一声惊呼突然响起。那头铂金色头发的精灵猛地弹坐起来，盖在脸上的木质面具向前飞去，滚落在地。
但伊恩和瑟琳都没表现出特别的反应——他们只是瞥了眼茫然地望着前方的黛安娜，便继续手中的动作。
“这……该死的……”黛安娜失神地喃喃道，“就算死了……我也没能逃出这鬼地方……”
“没能逃出什么？”
“这该死的魔域。所以我真的死了，变成孤魂野鬼困在这儿了……伊恩？”
黛安娜猛地转头，灰绿色的眼睛扫过正在系钢甲手套的伊恩，以及站在他身旁的瑟琳。
“你们……也死了？还一起变成鬼，相处得这么和睦？”
“黛安娜爵士，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瑟琳一边帮伊恩系前臂的护甲，一边答道，嘴角难掩笑意，“我刚才醒来时，也和你一样想法。但我们没死，我们都还活着。”
“活着？我还活着？”黛安娜问道。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对瑟琳用了不敬的平辈口吻。
伊恩戴好一只手套，握了握拳又松开，随后答道：“对，你还活着。”
“不……可是……我明明感觉到你的触手……”黛安娜喃喃着，目光向下移去。
她掀开裹在身上的毯子，露出内衬锁子甲的皮甲——腰间的位置被撕得粉碎，露出了和脸颊一样白皙光滑的肌肤。她伸出手，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腰。
仍处于震惊中的黛安娜，再次看向伊恩：“怎么会……”
伊恩将另一只手套戴上，答道：“嗯，就是这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