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泉。
他很清楚，这是至少能救他一命的至宝。即便如此，他在使用时也没有丝毫犹豫。这份毫无悔意的坦然，连伊恩自己都感到意外。
当然，一部分原因是黛安娜因此得以重生，但即便没有这个结果，他觉得自己的选择也不会改变。至少，他能对自己说，他已经拼尽全力了。
“我刚才看到金光还以为是幻觉……没想到真的是白金龙赐予的生命之泉。”露西娅惊叹地屏住了呼吸。
伊恩轻轻耸了耸肩：“梅夫和纳赛尔也各有一瓶，大概他们没跟你提过吧。”
“他们从没说过见到‘那位大人’时的事，只说有些事不能分享，就算对我也不行。”
“果然如此。”
这两人的嘴都够严的。
伊恩无声地嗤笑一声。不过转念一想，纳赛尔曾是净化者，即便等级不高，也当过圆桌会议——那个神秘组织的成员。对那样的人来说，守口如瓶早已是本能。
“谢谢您，伊恩大人。”露西娅又轻声补充道。
眼泪从她眼中滑落，并非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嘴角扬起了笑容。
她轻轻抚摸着黛安娜的脸颊，继续说道：“为了黛安娜，动用这么珍贵的东西……谢谢您。”
“没什么好谢的。”伊恩一边说着，一边将空瓶扔进了口袋空间，“我只是在收拾自己闯下的烂摊子。”
他再次伸出手，掀起她斗篷的一角，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迹与泪水。
“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这既是对露西娅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的誓言。从约格现在的状态来看，他短期内恐怕无法再动用那种力量了。即便将来能恢复，只要朋友们还在身边，他也绝不会再那样做。
当然，这其中也有混沌本源珠的原因。下次，他可不会再有圣血的帮助了。
“现在说这话可能有点晚了。”露西娅的声音很轻，“但刚才的你真的很可怕，非常可怕。”
她将脸颊贴在伊恩的手上，嘴角微微上扬：“比我见过的任何大恶魔都要恐怖。说实话，我甚至觉得你可能是最强的大恶魔。”
“那你就是打败最强大恶魔的英雄了。”伊恩也回以微笑。他知道，这个玩笑是为了稍微减轻他的愧疚。
“是我们一起做到的，最终是你自己结束了这一切。”露西娅的笑容愈发灿烂。
轰隆……
伊恩正想耸肩，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他和露西娅同时抬头望去。
在那如风暴云般翻滚的灰暗天空之上，伊恩终于看到了那片巨大的紫色漩涡——它正在崩塌、碎裂、消散。灰色的沙尘云与悬浮在外侧的红褐色混沌交织在一起，搅动不休。
大恶魔的领域正在瓦解。但让伊恩挑眉的，并非此事。
“我居然形成了领域？”他几乎是无声地低语。
露西娅点了点头：“是的，通过吞噬亚纳尔・塔什形成的。”
“我还真是……为所欲为啊。”伊恩发出一声空洞的笑。
他不能只把责任推给本源珠。是他亲手将它培育成如今的模样。或许从某些角度来说，这一切不可避免，但这并不能免除他的责任。
“天啊，瑟琳爵士！”露西娅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猛地睁大，转向伊恩：“我们得去看看莫罗和瑟琳爵士！我最后看到他们时，两人的状态都糟透了！”
——他们没事。
几乎在伊恩点头的同时，一道近乎昏睡的低语传来。
——至少我记得是这样。混沌只是压制了他们而已。伊恩的混沌占有欲很强，不会因为一点反抗就毁掉自己的追随者……
约格显然是在强撑着保持清醒，想要见证一切的结局。这并不奇怪，它总是为自己不能坚持到最后而懊恼。
伊恩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感知体内的状况，露西娅则点了点头：“或许……确实是这样。你的混沌当时也想把我生吞了，即便在我把圣血扔进你嘴里之后。”
——那是它想让你成为追随者的方式，露西。当然……
约格低沉地笑了笑，补充道。
——不过对这个尖耳朵，它当时是真的想吃掉。
“至少现在看来，他们俩都安全。”伊恩睁开眼睛说道。他与露西娅对视一眼，耸了耸肩：“不过他们好像还没醒。”
“能这样……已经很庆幸了。”露西娅说。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颤。
露西娅本能地俯身护住黛安娜的脸，伊恩则蹲下身子，起身环顾四周。
轰隆！轰隆！轰隆！
他起初以为是还有存活的亚纳尔在引发地震，但这种担忧毫无根据。整片沙漠都在掀起大小不一的波动，曾经相对平坦的死亡沙漠瞬间变得像海面一样起伏不定，有时甚至让人感觉地面正在下沉。
轰隆……轰隆……
几分钟后，地震终于平息。
伊恩原本已经做好了随时抱起两人撤离的准备，此刻他无声地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一直俯身护着黛安娜的露西娅直起身，惊叹道：“伤口完全愈合了！”
黛安娜腰间的金光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新生肌肤，上面还能看到肌肉的纹理。触手贯穿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
飒……
曾经沿着血管蔓延的金光此刻只剩下微弱的闪烁。当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也还没有恢复意识，但至少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有力。
“太好了……黛安娜……谢谢你撑过来了……”露西娅向前扑倒，紧紧抱住黛安娜的脸。
伊恩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景象，目光随即向下移去——他按在地面上的手掌，正感受到一丝湿润。
“看来……之前听到的传闻或许是真的。”
伊恩的嘴角再次扬起一抹笑容。沙漠深处肯定埋藏着地下水。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死亡沙漠会出现起伏，以及某些地方会形成流沙。随着大恶魔领域的崩塌，地下水终于重新涌上了地表。
“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不用再担心饮水问题了。”伊恩喃喃自语，环顾着这片正逐渐变得泥泞的沙漠。照这个趋势发展，这里说不定真的会像传闻中那样，形成河流与湖泊。
“好了，露西，我们该起来了，免得情况变得更糟。”伊恩补充道，随即转头向前望去，眉头微微扬起，“露西？”
没有得到回应。露西娅还保持着护住黛安娜的姿势，已经昏了过去。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意识便随之消散。而他的脑海中也没有传来熟悉的笑声，看来约格也同样陷入了沉睡。
“真没必要连睡姿都这么奇怪地同步。”伊恩喃喃道。
他摇了摇头，俯身向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圣法师和精灵斥候一同扛到肩上，还不忘将面具牢牢挂在手腕上。
“看来以后得对莫罗好点了。”伊恩朝着那片仍泛着淡淡魔气、天空略显昏暗的区域中心走去，口中轻声说道。
“呃……”瑟琳头痛欲裂，浑身酸痛，她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眨了几下。
“圣使大人！”她猛地睁大双眼，噌地坐起身，脱口而出。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瞬间涌上脑海：大恶魔缓缓逼近的身影、伸出的手、充斥视野的紫色光芒，以及那股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冲垮的混沌之力。
呼——
盖在她身上的毯子被掀到一边，扬起一小片沙尘。
“你叫我干什么？”
下方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瑟琳只转动眼珠，看向斜坡下方，随即茫然地眨了眨眼。
“圣使大人？”
在一片如小湖般的水洼中央，伊恩正端正地坐着，甚至赤裸着上身。
“没想到你是第一个醒的。”伊恩与瑟琳茫然的目光对视片刻，开口说道，同时用手掌揉了揉前臂。
瑟琳微微歪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这地下埋藏着不少水。”伊恩回答道，双手掬起一捧水，轻轻泼在脸上，“亚纳尔・塔什死后，这些水就全涌上来了。托它的福，我现在正好在洗澡。”
“呃……不……我不是……想问这个……”瑟琳结结巴巴地说着，摇了摇头。
她几次张开嘴，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最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现在……是原本的形态吗？是您……自愿恢复的？还是说……我现在看到的……是幻觉？”
伊恩看着瑟琳，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摇了摇头，干脆地说道：“都不是。”
“那是？”
“答案不就摆在你眼前吗？”
“您……真的恢复成人类了？”瑟琳的一只眼睛抽搐着，反问道。
这根本不可能。她亲眼目睹伊恩化身为恶魔，被混沌吞噬，还通过圣痕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没错。”
“不可能。”
面对瑟琳的惊呼，伊恩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抬手又往肩上泼了些水。
他的眼神、语气、动作中，看不到丝毫疯狂的痕迹。她的圣痕也同样平静无声。瑟琳终于意识到，伊恩真的恢复成了人类，她张大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
“您不知道？”
“变成那种形态，还有恢复回来，都是靠约格帮忙。”
“原来如此……”瑟琳终于松了口气。
伊恩漫不经心地补充道：“所以，你的问题还是等约格醒了再问它吧。不过它睡得很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是，我明白了，圣使大人。”瑟琳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闪过露西娅圣女那坚定的目光。她曾经以为只是徒劳的希望，如今竟真的变成了现实。
“瑟琳爵士，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伊恩接着说道。
瑟琳惊讶地眨了眨眼，再次看向他：“请讲，圣使大人。”
“不过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先转过去？”伊恩顿了顿，目光微微向下瞥了一眼，“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些话不太方便说。”
瑟琳原本看着伊恩眼睛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下移去。他被水浸湿的上身泛着光泽，覆盖住一只手臂并延伸至胸口的战斗纹身，也掩盖不住线条分明的肌肉。
直到看到水面泛起的涟漪，瑟琳才猛然惊醒，慌忙抬起头，猛地转向一边，脱口而出：“对、对不起！我绝没有任何不敬之意！”
“我没说你有。”平静的回答伴随着水声传来。
这番话足以让瑟琳哑口无言。她紧咬着嘴唇，很快意识到，躺在这个斜坡上的不止她一个人。
“黛安娜爵士！”
那位戴着面具的精灵也侧卧在不远处，身上同样盖着毯子，睡得正香。她旁边是穿着深蓝色斗篷的露西娅圣女，正朝着黛安娜的方向蜷缩着身子。
咕噜……
瑟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更远处的莫罗身上。这只巨兽正将头靠在斜坡顶端，打着响鼻。让瑟琳眨眼睛的，不仅是因为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你好像……变得更可靠了啊。”
原本就体型庞大的莫罗，此刻变得更加壮硕。它的鬃毛愈发浓密，鼻尖上的角也长得又长又尖，简直能称得上是一柄短矛。它比她见过的任何魔兽或战马都更具威慑力，甚至大到让人觉得再称它为“马”已经有些不合时宜。
“不只是莫罗。”山坡下方传来伊恩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一些。
瑟琳的眉头微微皱起：“难道……”
她突然睁大双眼，抬手摸向自己的太阳穴，随即眼神扭曲起来。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角比之前更长、弧度也更锐利了。
变化还不止于此。她的头发变得更粗更硬，皮肤硬得像鞣制过的皮革，牙齿与魔兽无异，犬齿尤其锋利。就连视力也变得清晰了许多，这绝不是错觉。
“我……”瑟琳抚摸着自己的脸，最终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不是……挣脱枷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