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之精,上为列星。”(说文)“天有精魄,降生魂体。”(捭阖算问)“星垣藩篱,导向于市井。”(荍团遗书)“天宫百官,主事于各方。”(天官新释)“天以五纬领五方之事。”(畏周)“五纬即五星:东方岁星,西方太白,南方荧惑,北方辰星,中央镇星。”(畏周孔疏)
天幕上皓白瑰硕的圆影,汉人唤其太白,白方名之高寒,两河与亚平宁人言其为好战无常的爱之本形,希腊与楚人视他作温和恭顺的两名女神1。另一颗于古怪游移的星爝,则为旧世界广呼为火红炽烈的战神。
岁者,斧钺也,而岁星却是五星中的福善之纬。太、白,启明与长庚,苏美尔人的伊南娜女神,字迹皆露着上等的吉祥,而太白的主事却在刑律与混乱,一如轻盈随性的小巧荧惑,在旧世界的文书里只象杀伐与执刑。
法与性,治与乱。
人类矛盾地为词汇释录苍冷、浮浇但敦庞的文辞。一面以长明的玉白赞美安稳、底线与爱,一面将不安与猜疑赠给变荡的星象。他们将刑责视作日月之下为天津轮渡照明的一烛塔灯,却又以整片凶险但毕竟蔚蓝的海洋,充作遮拦荧火蔓延的柔美铁壁。
“天象壮佼,而地景屑屑。”(采氷楼文集)
作于庚午己卯。
注解:
1,原注:数千年前,多数文明不知晓太白于天穹隐踪的秘密,将其分作晨昏二星,在神话叙事里,以其为一对曳衔晨曦与牵引黄昏的信使。至公元前二世纪左右,此种看法于主要文明中不复流行,但仍作为旧日文典,存入诸文明的语库。
附:
以下文章曾收录于1946年《和乡》杂志七月《古诗新诗》增刊中,标题即为《太白与荧惑》。在《淡草纸》遗稿中,邹蚁白在空白处写下一句话:“我突忆起三十岁的写作里,也有一文合契这一条。当时本是为给本地的少年人讲新旧的诗,而我却困在了太白的名与命里,终写了篇不伦类的东西。不过,若是放在这里,倒是极合适的。”我们在此附上原文,以供读者参考。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太白与荧惑,坠落于人间的星河。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杀伐,倨傲,遍览万里长天的奇迹。
“傥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一只巨兽于放诞的昌盛里啸傲。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盛宏的街景与糜烂的鱼肉,于幽园的隅落里暗吻。
“武侯立岷蜀,壮志吞咸京。”
火星托举着风 流的金星说,他们是唯有的英杰。
“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天地为何不与双星的狂妄同游?
“此时徒极目,孤月向谁明。”
只因他们照映了整个时代的荒诞与自欺。
那便狂欢罢,狂欢罢!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
看他们在狂撒的欢腾中导引星的行仪!
“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看他们在盛世的辉耀中畅游梦的死海!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看他们在唱和的欢愉中忘却生的亡灵!
“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为君下箸一餐饱,醉著金鞍上马归。”
看他们在狂欢的尾声里消逝。
一如这不可驻留的光彩。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人们自能窥见陨落天星的辉华。
“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
天星亦愿于物质的沉降中竭力。
“新莺飞绕上林苑,愿入箫韶杂凤笙。”
但天不许星的尘与风歌奏公刘。
“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孤房泪如雨。”
“周穆八荒意,汉皇万乘尊。”
渔阳的鼙鼓将砸烂天帝腐败荒淫的春梦。
“无人贵骏骨,騄耳空腾骧。”
将死的暴贼令百万黎庶化作了黑色的烟火。
人间一切安定将在不久后覆没。
他们什么也没做。
他们无力改变一切。他们的脆弱与任何一只虫蛾无别。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
那个冬天来了。
“惨戚冰雪里,悲号绝中肠。尺布不掩体,皮肤剧枯桑。”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四海望长安,嚬眉寡西笑。苍生疑落叶,白骨空相吊。”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若是如此,倒也好极。
太白与荧惑,在大地的滚行中得出了结论:
“日月无偏照,何由诉苍昊。”“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
他们要回归天宇,替代衰残的日月,照耀这没有黎明与曦光的末世。
“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雁鹜池。”“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戊戌,永王璘败死。”
于是大地与群星又复回它们波乱的原型。
“少年解长剑,投赠即分离。何不断犀象,精光暗往时。”
一切错误的音符都交由其余的管乐添补。
但那又如何?
“草木摇杀气,星辰无光彩,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
北风南渡,秋水浪流。云气终究来迎接沉落的明星。
“孤猿坐啼坟上月,秦家李斯早追悔,虚名拨向身之外。”
愚笨的贼徒,不世的天才,终须在一棵朽弱的李树下沉眠。
这是星空的罪孽。
而后,他们飘摇地飞升回星空中,在更焕扬的舞台上翩旋。
“当君相思夜,火落金风高。”
这是星空的荣耀。
如今,群星里有了凡人的光焰。
“李杜文章在,光燄万丈长。”
他不是赤红与皓白的双星。
他是举世无二的唯一的太白。
地上的山陵也遥望天穹的星。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