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血洒遵化,傀儡的刀锋
书名:晚明风云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9932字 发布时间:2025-10-12

第二十三章 血洒遵化,傀儡的刀锋

 

深秋的风裹着肃杀的寒意,像无数把细碎的冰刀,刮过关宁铁骑士兵们皲裂的脸颊,疼得人牙关发紧。官道两侧的白杨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虬结着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死人僵直的手臂,衬得这支队伍更像一列行走的棺椁。马蹄踏过干裂的土地,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尘土,混着士兵们压抑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拖出绵长而疲惫的尾音,连风都带着一股铁锈与尘土混合的腥气。

 

吴三桂勒住缰绳,胯下的棕红老马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在地上刨着,缰绳在他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他抬手抹去脸上的尘土,指腹蹭过胡茬密布的下巴——这几日连轴赶路,他竟连刮脸的功夫都没有。目光越过起伏的土坡,遵化城的轮廓终于在天际线上清晰起来:青灰色的城墙像一条蛰伏的巨蟒,盘踞在平原中央,城垛间隐约可见大顺军的红旗,猩红的旗面在风中翻卷,像一团烧不尽的野火,灼得他眼底生疼。

 

“将军,城头的旗帜是大顺军的‘闯’字旗,”张勇策马靠了过来,甲胄上的铜钉在昏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他脸上一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那是当年守宁远时留下的,“探马回报,李过的部队三天前就占了城,四门都架了火炮,城墙上的滚石擂木堆得跟小山似的。”他顺着吴三桂的目光望去,眉头拧成了疙瘩,“弟兄们连续行军五日,水囊里的水见了底,干粮也只剩些掺了草屑的碎饼子,再这么硬拼,怕是……怕是要折在这里。”

 

吴三桂没有接话,只是缓缓转动着腰间的断水刀。刀鞘上的缠绳早已磨得发白,却被他攥得温热,刀柄处还留着他常年握持的凹陷。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队伍——曾经纵横辽东的关宁铁骑,如今像一条霜打后的长蛇,士兵们的青色满服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有的衣摆被划开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结痂的伤口;辫子凌乱地垂在背后,沾着泥土和草叶;有的士兵歪在马背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连手里的长枪都快握不住,哪还有半分当年“辽东屏障”的精锐模样,分明是一群被驱赶的羔羊。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休整半个时辰。”吴三桂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让伙头军烧点热水,给弟兄们分点干粮,伤兵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处理伤口。半个时辰后,架云梯,攻东门。”

 

“将军!”张勇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他那双总是带着锐气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弟兄们已经快撑不住了,而且……而且城里都是汉人啊!那些守城的,说不定就是哪个州县的百姓,被逼着拿起刀枪的!”

 

“汉人?”吴三桂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目光飘向身后遥远的天际——那里,多尔衮的八旗铁骑正像一群饥饿的野狼,不远不近地跟随着,玄色的旗帜在风中若隐若现,“你以为我们有的选吗?”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藏着一封多尔衮的密信,字里行间都是赤裸裸的威胁:“若遵化三日不克,吴襄首级将送至军前;陈圆圆……本王自会让她知晓,背叛大清的下场。”

 

张勇沉默了,他看着吴三桂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肩膀上还未愈合的旧伤——那是上次与八旗兵演练时,被一个镶黄旗将领故意砍伤的,美其名曰“切磋”,实则是警告。张勇终究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抱拳转身:“末将领命!”他转身时,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一声无奈的叹息。

 

命令传下去,士兵们纷纷翻身下马,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木偶。赵大三捧着一块干硬的麦饼,快步走到吴三桂身边,他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额头上一道深疤是当年救吴三桂时留下的,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才把饼子递过去:“将军,您吃点吧,一会儿打仗耗体力。这饼子我用体温焐了半天,软和点。”

 

吴三桂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在遵化城的方向,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吃不下。”他眼前晃过宁远城头的夕阳,晃过父亲吴襄的白发——上次见父亲,还是去年冬天,父亲拉着他的手说“守住汉家河山”;晃过陈圆圆弹琵琶时的眉眼,她指尖划过琴弦,唱着“可怜无定河边骨”;最后,这些画面都变成了大顺军士兵的脸——那些和他们一样流着汉人血的脸,有的带着稚气,有的满是沧桑,待会儿就要死在他们的刀下。

 

赵大三也不劝,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手里的麦饼被攥得变了形。不远处,马宝正蹲在地上磨枪,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短打,左腿因为早年的旧伤,蹲的时候有些不稳,磨刀石在枪头上蹭出细碎的火花,他嘴里念念有词:“磨快点,再快点……不然,怎么护着将军,怎么护着弟兄们……”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茫然,那双总是透着机灵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灰。

 

王辅臣则在安抚士兵,他身材高大,脸上带着几分豪爽,正拍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兵的肩膀。那小兵叫李小栓,脸上还带着稚气,嘴唇冻得发紫,双手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王辅臣强装出笑容:“小栓,别怕,跟着哥冲,哥罩着你!打完这仗,咱就能回家了,你娘还在等着你呢。”

 

李小栓抬起头,眼里满是恐惧,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叶子:“王将军,我们……我们真的要杀自己人吗?我昨天还听见城墙上的人喊,说我们是汉奸……”

 

王辅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一句能安慰人的话。是啊,汉奸。这两个字像一根针,扎在每个关宁铁骑士兵的心上。他只能拍了拍李小栓的头,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低声说:“别想太多,活下去,活着才能回家,活着才能见你娘。”

 

不远处,几个伤兵靠在树干上,其中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兵,正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眼泪无声地落在满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另一个伤兵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递给断胳膊的士兵:“拿着吧,这是我娘求的,能保平安。”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吴三桂翻身上马,拔出断水刀,刀身映着昏沉的天色,泛着冷冽的寒光,刀刃上还留着上次战斗的缺口。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冰冷的风,呛得他喉咙发疼。“弟兄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拿起武器,随我攻城!拿下遵化,我们才有活路!”

 

士兵们缓缓起身,动作依旧迟缓,却没有人退缩。李小栓攥紧了手里的腰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赵大三扛起大刀,黝黑的脸上满是决绝;马宝拄着长枪,左腿微微发颤,却依旧站得笔直。他们拿起长枪,跨上战马,眼神里满是迷茫和痛苦,却还是跟在了吴三桂身后,朝着遵化城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马蹄声沉闷地敲在地上,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遵化城头,李过正凭栏而立。他穿着一身猩红的铠甲,铠甲上的铜钉锃亮,腰间悬着一把虎头刀,刀鞘上镶嵌着七颗铜钉,象征着他“闯营七虎将”的身份。他脸上的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颌,那是当年与明军作战时留下的,在风中微微抽 动,更添了几分凶悍。他看着逼近的关宁铁骑,眼神里燃着熊熊怒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将军,吴三桂这叛徒,真的带着鞑子的人来了!”副将周通指着远处的队伍,他那张瘦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声音里满是恨意,“他当年在宁远抗金,何等威风,如今却做了鞑子的狗!竟然带着外人来打自己的同胞,简直猪狗不如!”

 

“叛徒!”李过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当年他吴三桂在宁远,号称‘辽东铁壁’,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家国,投靠鞑子!今日,我李过定要让他血债血偿,让他知道,背叛汉家河山的人,没有好下场!”

 

他猛地拔出虎头刀,刀身映着城头的旗帜,泛着猩红的光,指向城下:“传令!弓箭手就位!滚石、擂木准备!火油桶搬到城头!只要关宁铁骑进入百步之内,立刻放箭!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遵化城!绝不能让鞑子踏过遵化一步!”

 

“是!”周通大声应和,转身快步传达命令。城墙上的大顺军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弓箭手纷纷拉弓搭箭,弓弦拉得满满的,箭头对准了逼近的队伍;几个壮实的士兵扛着滚石,站在城垛边,随时准备推下去;火油桶被打开,刺鼻的气味弥漫在城头,空气中弥漫着箭雨和死亡的气息。

 

关宁铁骑的队伍渐渐逼近,距离城墙只有百步之遥。吴三桂看着城头上的大顺军,看着那些和自己一样的汉人面孔——有的士兵脸上还沾着泥土,有的嘴唇冻得开裂,有的手里握着的还是农具改造的武器。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箭雨一旦落下,便是血流成河,便是同胞相残。

 

“冲!”吴三桂闭上眼,猛地挥下断水刀,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一丝绝望。

 

“冲啊!”关宁铁骑的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却没有往日的激昂,只有压抑的悲壮。马蹄声震天动地,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像一场黑色的风暴,朝着遵化城席卷而去。

 

“放箭!”李过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弓箭手纷纷松开弓弦。密密麻麻的箭矢像蝗虫一样,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朝着关宁铁骑射来,遮天蔽日,仿佛要将这支队伍彻底吞没。

 

“小心!”张勇大喊一声,拔出腰刀,奋力挥舞着挡开箭矢。箭矢呼啸而过,有的射中了士兵的胸膛,有的穿透了战马的脖颈,士兵们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箭矢的破空声交织在一起,瞬间打破了深秋的寂静。

 

李小栓被一支流箭射中了胳膊,他疼得大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被另一支箭射中了腿,他倒在地上,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看着冲过来的大顺军士兵,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绝望:“别杀我……我不想杀你们……”

 

赵大三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红了,他挥舞着大刀,怒吼着冲向城头:“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拼了!”他的大刀劈开了射来的箭矢,砍倒了两个顺着云梯爬上来的大顺军士兵,鲜血溅到他的脸上,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叛徒!拿命来!”大顺军的一个小校挥舞着长枪,朝着赵大三刺来。那小校约莫二十多岁,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却眼神坚定。赵大三侧身躲开,大刀顺势一挥,那小校的头颅便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城墙上,像一朵妖艳的花。赵大三看着那颗头颅,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却还是咬着牙,继续朝着城头冲去。

 

吴三桂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断水刀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声惨叫。他的刀砍倒了一个又一个大顺军士兵,有白发苍苍的老兵,有稚气未脱的少年,鲜血沾满了刀身,也染红了他的满服,连他的脸上都溅满了血点。可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愧疚。每一个倒下的大顺军士兵,都是他的同胞,都是和他一样流着汉人血的人。他感觉自己的刀不是砍在敌人身上,而是砍在自己的心上,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李过看着冲在最前面的吴三桂,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猛地纵身一跃,从城头上跳了下来,虎头刀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吴三桂劈去:“吴三桂!你这个叛徒!今日我定要斩了你,为死去的同胞报仇!”他落地时,重重地踩在地上,尘土飞扬,那双总是带着刚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吴三桂抬头,看到李过挥刀而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李过是李自成麾下的猛将,当年在河南抗击明军,骁勇善战,是个硬骨头。但他没有退缩,他举起断水刀,迎了上去。

 

“当!”两把大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火花四溅。李过的力气极大,吴三桂被震得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连握着刀的手都开始颤抖。他咬紧牙关,双脚在马镫上一蹬,身体微微前倾,奋力将李过的刀推开。

 

李过冷笑一声,手腕一转,虎头刀改变方向,朝着吴三桂的肩膀砍去。吴三桂躲闪不及,肩膀被砍中,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满服,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在尘土中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伤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有一把火在烧,让他几乎握不住刀。

 

“将军!”张勇看到吴三桂受伤,立刻策马冲了过来,想要支援,他手里的长枪直指李过的后背,“狗贼!休伤我家将军!”

 

“别过来!”吴三桂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自己能应付!”他知道,张勇一旦过来,只会让李过更加愤怒,这场厮杀只会更加惨烈。他忍着肩膀的剧痛,挥舞着断水刀,朝着李过的胸口刺去。

 

李过侧身躲开,同时一脚踢在吴三桂的马肚子上。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将吴三桂摔了下来。吴三桂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背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他眼前发黑,肩膀的伤口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李过看着倒地的吴三桂,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举起虎头刀,朝着吴三桂的脑袋砍去:“吴三桂!受死吧!你的血,够偿还你欠下的一半血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大三猛地冲了过来,大刀狠狠劈向李过的后背。李过被迫转身格挡,虎头刀和大刀再次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两人都后退了几步。

 

吴三桂趁机从地上爬起来,他捂着受伤的肩膀,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渗出。他看着眼前惨烈的厮杀场面:张勇被三个大顺军士兵围住,左支右绌;马宝拄着长枪,左腿已经站不稳,却还在拼命抵挡;李小栓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赵大三和李过打得难解难分,身上已经添了好几道伤口。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尸体堆积在城下,鲜血染红了土地,连风都带着血腥气。

 

他的心里的痛苦越来越深,却也越来越清醒。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一旦倒下,所有的弟兄都将死无葬身之地,父亲和陈圆圆也会性命难保。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重新举起断水刀,朝着大顺军士兵冲去,刀身再次染上鲜血,却比之前更加决绝。

 

战斗越来越激烈,双方的士兵都杀红了眼。关宁铁骑的士兵们虽然疲惫不堪,却在吴三桂、张勇等人的带领下,拼尽了全力,一次次朝着城头发起冲锋。大顺军的士兵们也不甘示弱,他们凭借着城墙的优势,顽强抵抗,滚石、擂木不断从城头上落下,砸得关宁铁骑人仰马翻,火油桶被推下来,在城下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马宝在冲锋的时候,被一块滚石砸中了后背,他从马背上摔下来,口吐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短打。王辅臣看到这一幕,立刻冲了过去,他一把将马宝扶起来,声音里满是焦急:“马宝!你怎么样?撑住!”

 

马宝咳嗽着,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他抓住王辅臣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虚弱却坚定:“别管我……快……快拿下遵化城……弟兄们……还在等着……将军还需要我们……”

 

王辅臣点了点头,眼眶通红,他将马宝交给身边的两个伤兵,声音沙哑地说:“把他抬到后面去,找医官处理伤口!”然后,他拿起马宝的长枪,转身再次冲向城头。他的眼睛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长枪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复仇的怒火,刺穿一个又一个大顺军士兵的胸膛。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斜,天色越来越暗,灰蒙蒙的云层被夕阳染成了暗红色,像一块浸透了鲜血的破布,笼罩着整个遵化城。关宁铁骑的士兵们已经伤亡过半,剩下的也个个带伤,甲胄破碎,战袍染血,连握刀的手都在不住颤抖。赵大三的左臂被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刀柄上,滑腻腻的,他却依旧死死攥着大刀,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拼命的狠劲;张勇的头盔被打飞,额头上淌着血,糊住了一只眼睛,却还是咬牙挺着,长枪依旧刺得又快又准。

 

大顺军的伤亡也极为惨重,城墙上的士兵越来越少,原本整齐的队列早已散乱,弓箭手的箭囊空了大半,只能拿起短刀与爬上来的关宁士兵厮杀。周通的左臂被一支流箭射穿,他咬着牙拔出箭,撕下战袍草草包扎,依旧挥舞着长刀喊道:“弟兄们!守住!绝不能让叛徒和鞑子进城!”可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底气也远不如之前,城墙上的滚石擂木渐渐见了底,火油桶也只剩下寥寥几个,连城垛上都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鲜血顺着城墙的砖缝往下淌,在城门口汇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踩上去滑腻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血泥里。

 

终于,在一次冲锋中,赵大三拖着受伤的左臂,带领着一队精锐士兵,顺着云梯爬上城头,大刀劈开最后一个大顺军士兵的胸膛,朝着城墙缺口大喊:“将军!缺口!我们攻破缺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丝沙哑的喜悦,脸上的血和汗混在一起,像一张狰狞的面具。

 

吴三桂听到这句话,眼神里闪过一丝希望,仿佛耗尽的力气又回来了几分。他举起断水刀,声音虽然虚弱却依旧响亮:“弟兄们!冲啊!拿下遵化城!”

 

关宁铁骑的士兵们听到这句话,仿佛又有了力气,他们嘶吼着,朝着缺口冲去,有的士兵甚至忘了伤痛,连马都来不及骑,徒步冲向城头。李小栓的尸体被踩在脚下,他那把锈迹斑斑的腰刀掉在一旁,刀刃上还沾着血,却再也不会被它的主人握起。

 

李过看着被攻破的缺口,眼神里满是绝望和不甘。他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染透,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虎头刀上卷了刃,却依旧被他紧紧握着。他知道,遵化城已经守不住了,可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意向吴三桂这个叛徒投降,更不愿意让鞑子踏过这座城。他朝着身边的士兵喊道:“弟兄们!跟我来!堵住缺口!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这些叛徒垫背!”

 

剩下的大顺军士兵们听到李过的喊声,也红了眼,他们纷纷拿起武器,跟着李过朝着缺口冲去,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拼到底。

 

“李过!投降吧!你已经输了!”吴三桂看着冲过来的李过,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他知道,李过是个硬骨头,若是能劝降,或许能少些伤亡。

 

李过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和恨意,他吐掉嘴角的血沫,大声喊道:“投降?我李过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你这个叛徒投降!我大顺军的士兵,宁死不降!今日就算是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让你这个汉奸知道,汉人的骨头,没那么软!”

 

说完,李过挥舞着虎头刀,再次朝着吴三桂冲来,刀风呼啸,带着必死的决绝。吴三桂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场战斗,必须有一个了断。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肩膀的剧痛,举起断水刀,迎了上去。

 

两人再次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火花四溅。李过的招式越来越狠,每一刀都朝着吴三桂的要害砍去,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吴三桂则步步格挡,他的肩膀越来越疼,手臂也越来越沉,可他不能输,一旦输了,所有的弟兄都将性命难保。

 

“当!”又是一声巨响,两把刀再次碰撞在一起,两人都被震得后退了几步。李过的虎口裂开,鲜血直流,他却不管不顾,再次挥刀冲了上来。吴三桂抓住这个机会,侧身躲开,同时将断水刀刺向李过的胸口——这一次,他没有手下留情。

 

李过躲闪不及,被断水刀刺中,刀尖从他的后背穿出,鲜血瞬间喷溅而出,染红了吴三桂的满服。李过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刀,然后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鲜血,脸上露出一丝不甘的苦笑:“没想到……我李过……竟然死在你这个叛徒手里……”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甘,声音微弱却依旧坚定,“吴三桂……你记住……你今日欠下的血债……总有一天……会有人……替我们讨回来……”

 

说完,李过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去,虎头刀从他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甘,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也没有闭上。

 

随着李过的战死,大顺军的士兵们彻底失去了斗志,他们看着倒下的将领,看着越来越多冲进城的关宁铁骑,终于放下了武器,有的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失声痛哭;有的则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周通看着倒下的李过,又看了看冲进来的关宁铁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喃喃地说:“输了……终究是输了……”

 

关宁铁骑的士兵们终于冲进了遵化城,他们欢呼着,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痛苦。赵大三靠在城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些投降的大顺军士兵,眼神里满是茫然;张勇拄着长枪,站在吴三桂身边,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疲惫;王辅臣则走到马宝身边,看着被医官包扎好伤口的马宝,长长地叹了口气。

 

吴三桂站在遵化城的城墙上,看着城里的景象——到处都是尸体,有的倒在街道上,有的趴在城墙上,有的甚至还保持着厮杀的姿势;鲜血染红了街道,染红了城墙,染红了地上的落叶,曾经繁华的城池,如今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他的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胜利的短暂喜悦,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他们赢了,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伤亡过半,弟兄们个个带伤,而且,他们打败的,是自己的同胞,是和他们一样流着汉人血的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熟悉的马蹄声,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吴三桂的心上。他抬头望去,只见一支骑兵朝着遵化城的方向赶来,玄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旗帜上绣着后金的狼图腾——是多尔衮的八旗铁骑。

 

吴三桂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沾满鲜血的满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他知道,他这个傀儡的日子,还远远没有结束,这场胜利,不过是他傀儡生涯中的又一个印记,一个沾满了同胞鲜血的印记。

 

很快,多尔衮的骑兵就来到了遵化城门口。多尔衮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那马神骏非凡,一看就是千里挑一的好马。他穿着一身黄色的铠甲,铠甲上镶嵌着宝石,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腰间悬着一把镶嵌着珍珠的弯刀,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眼神里却满是审视和贪婪。他身后跟着几个八旗将领,个个身材高大,穿着玄色的铠甲,眼神锐利,像一群盯着猎物的狼。

 

多尔衮看着城墙上的吴三桂,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勒住马,声音洪亮地说:“吴将军果然不负本王所望,顺利拿下了遵化城。本王就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没有看错你。”

 

吴三桂走下城墙,他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末将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不敢居功。这都是摄政王的英明领导,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以及弟兄们奋勇杀敌的结果,末将不敢贪功。”

 

多尔衮笑了笑,从马背上跳下来,他穿着黄色的靴子,踩在满是鲜血的地上,却丝毫不在意。他走到吴三桂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虚伪的亲切:“吴将军太谦虚了。你放心,本王说话算话,向来言出必行。只要你继续替本王卖命,拿下北京,本王不仅会救出你的父亲吴襄,还会找到陈姑娘,让你们团聚。而且,本王还会给你更大的封地和权力,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世代相传。”

 

吴三桂低着头,声音沙哑地说:“谢摄政王恩典。末将定当效犬马之劳,绝不辜负摄政王的信任。”他能感受到多尔衮手掌上的力量,那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像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知道,多尔衮的承诺,不过是诱饵,是用来牵制他的枷锁,一旦他没有了利用价值,这些承诺就会变成最锋利的刀,将他彻底毁灭。

 

多尔衮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吴三桂顺从的样子,心里更加得意。他转身对身边的将领们说:“传令下去,大军在遵化城休整一日,让士兵们好好休息,补充粮草和水源。明日一早,继续南下,攻打北京!”

 

“是!”将领们齐声应和,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兴奋和贪婪,他们看着遵化城,眼神里满是掠夺的欲望,仿佛这座城已经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多尔衮看着遵化城,眼神里满是贪婪和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北京的繁华和中原的财富。他转头对吴三桂说:“吴将军,你也辛苦了,今日好好休息一日,处理一下伤兵和阵亡的士兵。明日还要继续领兵作战,担任先锋,为大军开路呢。”

 

“是,末将领命。”吴三桂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多尔衮的眼睛,他怕自己眼底的痛苦和不甘被多尔衮察觉,怕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被打破。

 

多尔衮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了遵化城。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八旗将领,他们说说笑笑,丝毫不在意地上的尸体和鲜血,仿佛这满地的狼藉,不过是他们胜利的点缀。

 

留下吴三桂一个人跪在地上,深秋的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鲜血,落在吴三桂的身上,冰冷刺骨。他抬起头,看着多尔衮的背影,眼神里满是痛苦、不甘和绝望。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落寞和孤独。

 

他知道,他这把傀儡的刀锋,已经沾满了同胞的鲜血,而且,这鲜血还将继续流淌。他就像多尔衮手里的一把刀,被人握在手里,朝着自己的同胞挥去,直到刀身卷刃,直到被彻底利用完,然后被无情地抛弃。他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能一步步地往前走,走向那未知的深渊。

 

吴三桂缓缓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走进城里。街道上,关宁铁骑的士兵们正在清理尸体,有的在掩埋阵亡的弟兄,有的在照顾伤兵,有的则默默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他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看着他们疲惫的脸庞,看着他们身上的伤口,心里的愧疚和痛苦越来越深。

 

赵大三走到吴三桂身边,他的左臂已经被包扎好,用布条吊在脖子上,声音沙哑地说:“将军,弟兄们……阵亡了三百多人,伤了两百多,剩下的……也都累得快撑不住了。”

 

吴三桂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地说:“把阵亡的弟兄好好安葬,立块碑,写上他们的名字。伤兵好好照顾,给他们最好的药材。”

 

“是,将军。”赵大三应道,转身去安排了。

 

吴三桂继续往前走,走到遵化城的中心,那里曾经是繁华的集市,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满地的尸体和鲜血。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景象,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他作呕,却又让他无比清醒。

 

他知道,他的命运早已注定,他只能在这条充满血和泪的道路上,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没有回头的余地。而这血洒遵化的惨剧,不过是他傀儡生涯中的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同胞要倒在他的刀下,还有更多的鲜血要沾染在他的手上。

 

夕阳彻底落下,天色暗了下来,夜幕笼罩了遵化城。只有那满地的鲜血,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这座城的土地上,也刻在吴三桂的心里。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晚明风云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