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钟鸣寻踪 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阿矿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沉睡已久的天赋被彻底唤醒了。他对周围弥漫的脉气感知不再模糊不清,那奔腾汹涌的能量在他“眼中”开始呈现出清晰无比的结构、精确的流向与关键的节点,就如同一位天生的盲人,骤然间学会了阅读一幅无比精密的、无形的地图。他掌心中那团湛蓝的光芒也随之稳定下来,不再闪烁不定,变得凝实而温润。
陈书景紧盯着声波仪屏幕上那个骤然变得明亮、稳定下来的湛蓝信号标记,激动得手指微微发颤:“成功了!第一个节点稳定了!共振建立了!”
巳时正,北三十里外,烽火台旧址。
罗二孑然立于残破的烽火台顶端,脚下是曾经布设过邪恶“锁魂阵”的遗迹。他闭上那只完好的眼睛,将全部意念沉入体内深处,去触碰、去感知那一片死寂的灰白区域。
没有任何回应。初代核心的意识如同陷入最深沉冬眠的毒蛇,隐匿了所有气息。
他深吸一口带着荒野气息的冷空气,开始按照罗家秘传的手法,引导地底那些杂乱无章、互相冲突的脉气归流正道。他的动作因长久的生疏而略显滞涩,但深厚的功底犹在。一丝丝金红色的能量从他指尖缓缓溢出,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地渗入脚下的废墟,开始耐心地清理、疏导、重建此地被严重破坏的脉气循环。
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痛苦,每一次能量的运转,都不可避免地勾起他作为“独目人”时的那些疯狂记忆。那些被核心意识扭曲的认知、那些他亲手造成的破坏与牺牲,如同无数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他残破的灵魂。
就在阵法即将完成,此地脉气即将与清虚古观钟楼成功遥相呼应的那一刹那——
一丝极其隐蔽、阴冷彻骨的意识,如同潜藏在万米深海之下的致命触手,毫无征兆地突然缠上了他的心神!
(……愚蠢的……背叛者……归来……释放真正的我……)
是初代核心!它根本没有沉寂,只是在伪装,在等待这个机会!
罗二全身猛地一僵,正在疏导脉气的动作瞬间紊乱。原本稳定的金红色能量失控地剧烈闪烁起来,光芒边缘隐隐有向不详的漆黑转化的趋势。他闷哼一声,嘴角无法控制地溢出一缕鲜红的血液,那只灰白的独眼深处,一点针尖大小的、疯狂的金红色重新亮起,明灭不定。
“休想……”他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上青筋暴起,正用尽毕生的意志力对抗着那试图重新占据他神智的邪恶低语。他想起罗四海融入光芒前那个平静而充满托付的眼神,想起阿矿那双清澈的、带着信任与最后期盼的眼睛。
(……拥抱这力量……何必徒劳挣扎……)
“罗家锻造的铁……”罗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决绝,“……宁可以身殉道,折断于此,也绝不……向你弯曲!”
他猛地抬起右手,并指如刀,将凝聚了毕生修为的脉气化作一柄无形的、锋锐无匹的刻刀,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那只灰白的独眼!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自残,而是最惨烈的精神层面的自戕,他要斩断与核心意识连接最紧密、最直接的那个感官通道!
“噗——”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但与此同时,那只独眼中刚刚亮起的、代表疯狂的金红之光,也随之彻底熄灭,重新化为更深的、仿佛连同所有生机一起死去的绝对灰暗。
代价是惨重的,他几乎自毁了半身修为,灵魂也遭受重创,但也因此暂时切断了核心意识最直接、最凶猛的反扑。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榨干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完成了烽火台脉气循环的最后疏导。
一道纯粹而耀眼的金红色光柱从此地冲天而起,划破长空,与远方清虚古观钟楼升起的光柱成功连接,交相辉映。
同一时刻,阿尔金山,地脉源点。
沈沛君静静立于那片曾经吞噬了罗四海的、浩瀚而平静的光之海洋前。那光芒如此柔和,如此神圣,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她身后,三名二十一军的老兵沉默肃立,如同三块历经风霜的岩石,手中持着经过改装、刻满了防御性符文的老旧步枪。
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时间都已凝固。没有预想中的能量狂暴,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包容一切的深邃宁静。但沈沛君的直觉告诉她,在这极致宁静的表象之下,是罗四海意志化作的桥梁,正在默默承受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规则相互挤压所带来的、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
她毅然举起那半截铜哨,鼓足气息,吹响了一段不成曲调、却浸染着铁与血味道的戍边军令。
尖锐的哨音撕裂了空间的寂静,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刺入那片柔和的光芒之海。光芒表面微微荡漾起来,波纹流转,像是在仔细分辨这熟悉又陌生的、来自尘世的声音。
突然,浩瀚的光芒之中,分离出一小团格外温和、凝实的金红色光球,它轻盈地飘过短暂的距离,缓缓悬停在沈沛君的面前。光球内部,静静包裹着一枚小小的、边缘粗糙的黑色铁片——那是罗四海随身携带的、最初从矿道核心取得的锤碎片,本应在他以身化桥时,与他的肉身一同彻底消融于能量之中。
下一刻,光球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主动融入了沈沛君手中那半截铜哨。奇迹发生了,断裂的铜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断口消失无踪,整个哨体覆盖上一层暗红色的、如同刚刚冷却的熔铁般的神秘光泽,哨身表面,更是自行浮现出细密繁复的“四海之纹”,与古观梁柱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一个清晰无比、不容误解的意念,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罗四海那特有的、混合着无尽疲惫与磐石般坚定意志的语气:
“沛君,替我……守住这条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阿尔金山源点的光芒轰然爆发,变得无比夺目!第三道,也是最粗壮、最耀眼的一道金红光柱冲天而起,与古观、烽火台的光柱在高空完美交汇、连接,形成一个横跨天地、稳固无比的巨大三角能量阵,将一片天穹都映照得瑰丽非凡。
清虚古观内。
三角光阵彻底成型的瞬间,阿矿猛地睁开了双眼,湛蓝色的光芒在他眸中流转不息,仿佛蕴藏着整片星海的奥秘。他面前的空中,由磁粉光屑构成的脉气网络图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动态。而在网络图的最深处,一个远比三个节点信号更强大、更完整、更浩瀚的意识聚集体,正如同心脏般,缓缓而有力地搏动着,仿佛沉眠于永恒梦境之中的神祇。
他不仅找到了散落的意识碎片,更在这些碎片的引导下,隐约“看”到了罗四海意识主体沉睡的方位。
陈书景看着仪器上彻底稳定下来的读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随即,他的脸色又变得无比凝重,眉头紧锁:“三角阵暂时稳住了桥梁,四海散逸的部分意识碎片也被成功找回。但是……”
他忧心忡忡地望向北方,阿尔金山源点的方向。
“阿矿,你还‘看’到了什么?”
少年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向脉气网络图的最深处,那个庞大意识聚集体所在的、仿佛宇宙深渊的方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四海哥……他的主体,就在那里。但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另一个庞大的、冰冷的东西……也醒了。它……正在看着我们。”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清虚古观的铜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再次幽幽地、低沉地,自鸣了一声。 “嗡——” 这一次,恢弘的声波中,清晰无误地多出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冰冷刺骨的警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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