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的脑子在替我造反
这具身躯里,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如两条奔流的江河,终于在此刻汇入同一片海洋。
一条是属于陈理的,充满了警惕、计算与对生存的极度渴望;另一条则源于那本被焚毁的《陈理纪事》,带着毁灭的炽热与重生的疯狂。
它们不再单纯地对抗,而是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一种相互审视、相互模拟的平衡。
风停了,那张飘落的纸页静静地躺在水洼里,火鸟的轮廓在灯光下微微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而起,将这片夜色焚烧殆尽。
陈理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页纸捡起,指尖传来一种冰凉而湿润的触感。
他没有试图擦干它,而是将其与那本空白的书一起,重新放回了背包。
那个声音,“下次,换我执笔”,不再是单纯的挑衅,而更像是一份契约的宣告。
一份关于谁来书写“陈理”这个故事的,不死不休的契约。
他转身,向着宿舍楼走去。
脚步不快,却异常沉稳。
此刻,他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晰。
双轨推演模式并未关闭,反而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
谨慎的思维线正在飞速分析:“‘它’需要一个载体,无论是《陈理纪事Ⅰ》还是这本空白书。‘它’的本质是叙事,是记录。只要记录不停止,‘它’就不会真正死亡。焚烧只会加速其形态转化,从‘被记录’转化为‘记录者’。因此,物理毁灭不再是首选方案。”
而那条激进的思维线则发出冷酷的低语:“接受它的提议,是唯一的出路。对抗叙事本身的最好方式,就是成为叙事的一部分,甚至……引领它。‘看着你写’,意味着观察、学习、模仿,直到最终能够夺取书写的权力。我需要知道它的规则,它的弱点,它的笔法。”
两条线,一个主张控制,一个主含渗透。
目标却惊人地一致——活下去,并且反客为主。
回到租住的房间,陈理没有开灯。
黑暗让他感觉更安全,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脑海中那两个声音的交锋与协作。
他将背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取出了那本空白书。
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下,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仿佛图书馆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陈理知道,那三个字——《陈理纪事Ⅱ》——就潜藏在这片虚无的白色之下,像一只蛰伏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出。
他伸手触摸封面,一种熟悉的刺痛感从太阳穴的旧伤处传来。
皮肤下的灰白纹路再次亮起,与他心脏的跳动同频闪烁。
这具身体,已经成为了两个灵魂争夺的战场,而成败的关键,就系于桌上这本看似无害的笔记本。
他不能让它自由“书写”。
昨夜梦境的外泄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如果“它”可以随意翻阅他推演中所有被否决的、最黑暗、最暴力的念头,并将它们具现为新的“剧情”,那么他很快就会被自己亲手创造出的地狱所吞噬。
他会“被动”地成为一个杀人犯,一个疯子,一个怪物。
他需要限制它,在“看着它写”的同时,给它戴上枷锁。
“火不行……”陈理低声自语。
那个小女孩的声音犹在耳边:“它烧完了自己,才飞起来的。”火是献祭,是涅槃,只会赋予它更强大的力量。
那么,什么能克制它?
叙事的核心是传播与被阅读。
如果一本书,无法被翻开,无法被看见,它的叙事力量是否就会被抑制?
陈理的目光扫过房间,寻找着合适的“牢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支被他随意丢在笔筒里的“说谎者的钢笔”上。
他曾用它在镜面上写下“此非我”,留下一道裂痕;也曾用它在笔记本封面上写下“我不可被记录”,却被强行翻开。
事实证明,单纯的否定性书写已经无法完全压制升级后的“它”。
双轨思维同时给出了新的建议。
谨慎思维:“需要物理与概念上的双重隔绝。创造一个环境,使其既无法被物理翻阅,也无法在概念上‘流动’。叙事如水,无孔不入,那就需要一个绝对密闭的容器。”
激进思维:“测试它的边界。用一种与火截然相反的力量去浸泡它、压迫它。观察它在极端环境下的反应,记录其变化。每一次压制,都是一次了解。既然是共生,就要彻底摸清对方的底细。”
陈理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他有了一个计划。
一个既能有效控制这本空白书,又能持续观察其变化的方案。
他需要一个笼子,一个与火焰的炽热狂暴完全相反的笼子。
他站起身,拿起那本空白书。
书页很轻,但在他手中却重如千钧,仿佛承载着他全部的过去与一个未知的、凶险的未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那扇紧闭的门。
门后是狭窄的卫生间,冰冷的瓷砖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他走到浴缸旁,拧开了水龙头。
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淌,撞击在白色的陶瓷内壁上,发出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水汽慢慢升腾,带着一股凉意。
陈理凝视着浴缸中不断上涨的水位,脑海中的两条思维线第一次达成了长久的、毫无分歧的共识。
他需要一座监牢。
不是用火去焚烧,因为灰烬中会飞出凤凰。
他要用绝对的冰冷与死寂,去封存那段疯狂滋长的叙事。
他要将这只试图执笔的“鬼”,沉入深渊,在彻底的黑暗与静默中,逼它现出最真实的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