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勤队员们动作迅捷,在雨声中迅速架起三台崭新的仪器,三角形的支架稳稳扎入泥地,幽蓝的电弧在装置顶端噼啪作响。
那是总局最新研发的电磁脉冲阵列,专为强行切断高强度认知链接而设计,一旦启动,范围内的一切精神活动都将被粗暴地格式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地上那个蜷缩的“陈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撑起身体。
他身上被子弹撕开的伤口没有流血,反而渗出浓稠如沥青的黑色物质,那物质蠕动着,将破碎的皮肉重新粘合。
他的双眼,瞳孔与眼白已融为一体,化作两潭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你们不懂……”他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中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只要还有一个‘我’活着,他就永远逃不掉!”
话音未落,他四肢着地,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然朝真正的陈理扑去。
那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在雨幕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啸叫。
这不是人类,这是一个被污染的认知聚合体,一个靠吞噬原体存在、才能勉强维持形态的悲哀造物。
陈理瞳孔骤缩,脑海中模拟器疯狂运转,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拆解、预判。
他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一扑,聚合体的利爪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起几缕断发。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拳脚相交,发出的却是沉闷的撞击声。
聚合体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胜于他,每一次格挡都让陈理的手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轰!”
在一次猛烈的对撞中,两人失控地撞向教学楼侧面的墙壁。
本就年久失修的砖墙应声坍塌,碎石与烟尘弥漫中,他们一同跌入了尘封已久的地下室废墟。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霉菌混合的怪味。
聚合体率先从碎石堆中爬起,黑色的双眼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陈理则借着翻滚的力道,拉开了几米距离,呼吸急促。
他的左臂已经脱臼,全靠模拟器的痛苦屏蔽才能继续行动。
“第六次了。”陈理心中默数。
聚合体再次扑来,攻势比之前更加疯狂。
陈理狼狈地闪躲,在狭窄的空间里辗转腾挪,看似节节败退,实则在不经意间引导着对方的追击路线。
第七次交锋。
聚合体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一掌拍向陈理的头颅。
陈理不闪不避,反而猛地矮身,用肩膀硬扛下这一击。
剧痛袭来,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
聚合体的手掌因他这反常的举动而落空,重重地拍在了他身后一根布满灰尘的石柱上。
就在掌心接触石柱的刹那,一道血红色的光晕从石柱表面骤然亮起。
那上面涂抹的,正是陈理提前用自己的血液混合蜡油制成的“记忆回响阵”。
聚合体的身体瞬间僵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
他的脑海中,一段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被迫以第一视角重播。
那是过去三年来,他作为“陈理”生活的所有片段。
清晨,他对着镜子,强迫自己喝下那杯苦涩的美式咖啡,因为真正的陈理喜欢这个味道。
深夜,他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模仿陈理的写字习惯,直到手腕抽筋。
午后,他走在校园里,对着每一个“朋友”露出练习了上百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帧画面,都充满了压抑、模仿与无法言说的扭曲。
“不!我不想看!我不想做影子!”它痛苦地嘶吼,声音里满是抗拒与不甘,“我比你更懂怎么活!我比你更像‘陈理’!”
然而,它的嘶吼声越喊越弱,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
那些被强行灌输的“扮演”记忆,最终指向了一个它无论如何也无法模仿、无法理解的空白。
“可……可你记得妈妈做的饭是什么味道吗……”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迷茫与脆弱,“我……我忘了。”
黑色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跪倒在地,双手抱着头,喃喃自语。
陈理沉默地看着它,眼神复杂。
他缓缓走上前,忍着剧痛,将脱臼的左臂复位。
然后,他伸出右手,逼出指尖最后一滴鲜血,轻轻点在聚合体的眉心。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一部分,”他轻声说,“那就回来吧。”
血珠融入眉心,聚合体的身体一震。
与此同时,陈理脑中的模拟器竟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自行激活。
屏幕上闪现的,不再是冰冷的死亡预演,而是一段他从未见过的、被深埋的真实记忆。
暴雨倾盆的夜晚,救护车内,心电监护仪拉出一条刺耳的直线。
医生摘下听诊器,无奈地宣布:“患者已无生命体征。”
紧接着,一道身影走近病床。
那是一个年轻许多的沈槐,他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长风衣,手中提着一盏古旧的油灯。
他无视旁人,低声念诵着古奥的契约条款。
病床上的“陈理”,那具本应死去的身体,手指竟微微动了一下。
一道微弱的光流,缓缓从“陈理”的胸口抽出,如萤火般飘向油灯,最终注入灯芯。
下一秒,灯灭,人醒。
病床上的“陈理”猛地睁开眼,但那眼神,已经和死亡前截然不同。
真相在这一刻轰然揭晓。
真正的陈理,早在那场穿越车祸的当日,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沈槐用那盏名为“引魂灯”的契物,从消散的边缘强行召回的一缕残魂。
而眼前这个聚合体,则是总局“归途计划”为了容纳他而制造的容器,一个被植入了部分记忆后提前激活的“替代品”。
他们本为一体,却被世界的规则与人为的干预,硬生生撕裂成了两个相互吞噬的存在。
陈理望着怀中开始变得透明、消散的黑影,眼中最后一点冰冷也化为了一声叹息。
“谢谢你,”他轻声说,“替我活了这么久。”
黑影似乎听懂了,它不再挣扎,脸上扭曲的表情渐渐平和,最终化作一捧灰烬,随风飘散。
唯有一枚刻着字母“Y”的古朴铜铃,叮当一声,坠落在地。
他拾起铜铃,攥在手心,转身一步步走出地下室,重新回到雨夜之中。
楼梯口,秦澜冰冷的枪口再次对准了他。
“你的认知已被深度污染,根据《特异事件处理条例》,必须立即接受收容。”
她话音刚落,沈槐却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他将那盏熄灭的引魂灯递到陈理面前,声音沙哑:“灯芯里还剩最后一缕魂火,是维系你存在的根基。要么,你接下这盏灯,成为新的守夜人;要么……我们一起,把它彻底烧了。”
陈理看着那盏灯,又看了看沈槐和秦澜。
他接过了灯,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向废墟旁那个早已废弃的巨大锅炉。
他将引魂灯投入其中。
刹那间,熊熊火焰冲天而起,将锅炉内部残余的魂火彻底引燃,赤红的光芒撕裂夜幕,照亮了整片废墟。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无数变化正在同步发生。
监控中心里,所有关于“匿名捐赠者Y”的影像和文字记录,在同一秒化为乱码,彻底消失。
城郊殡仪馆,那条通往地下的秘密通道,在剧烈的震动中轰然坍塌。
通道门口,李芸虚幻的身影最后一次朝远方挥了挥手,终归于尘土。
火光中,秦澜默默收起了枪,在手腕的终端上,删除了那条关于“C9号目标-陈理”的最高级别追踪指令。
火焰的尽头,陈理独自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他身上那些沥青般的黑色物质在火光中被尽数净化,露出了原本的皮肤。
他抬起头,迎着漫天飞舞的火星,低声说:
“我不是来接班的……我是来清算的。”
当火焰吞噬最后一缕魂火,将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焚烧殆尽时,属于陈理的世界,也一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