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坐标点指向的,是这栋位于城市边缘、早已废弃的第三教学楼。
对他而言,这里是比家更熟悉的地方,每一个教室的桌椅缺口,每一条楼梯的裂纹,都曾是他逃离现实的避难所。
如今,这里成了他唯一的堡垒。
他背靠着满是涂鸦的墙壁,粗重地喘息着,将背包里的东西一一摊开。
那支陪伴他多年的钢笔,墨水已不足三分之一,幽蓝的液体在透明管壁上显得格外稀少。
那块被他反复利用的烛火残渣,蜡油混杂着黑色的芯灰,最多只能再制造一次小范围的干扰。
而那台老式录音机,转动磁带的微弱电机声,昭示着电池即将耗尽。
比物资匮乏更糟的,是身体的抗议。
连续高强度启动模拟器,让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正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攥紧,太阳穴渗出的血丝混着冷汗,沿着脸颊滑落,带来一阵阵刺痛。
他必须整理线索,必须在彻底崩溃前找到破局的办法。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的硬壳日记。
然而,当目光触及第一页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上面,用他自己那熟悉到骨子里的笔迹,清晰地记录着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如何撞开窗户从公寓逃离,如何机智地藏身于焚化炉的冷却仓,甚至连他与沈槐在窄巷中的每一句对话,都一字不差地呈现在纸上。
这些文字,是在他“写下”它们之前,就已经完成了。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猛地站起。
他立刻撕下那页纸,用打火机点燃。
火焰舔舐着纸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墨迹在燃烧中并未化为灰烬,反而泛起阵阵幽蓝色的光晕,空气中仿佛响起了无数细小铜铃共振的嗡鸣。
这不是简单的预知。
陈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遍布划痕的黄铜怀表,拧开发条,却没有指针转动的声音。
他将这枚“静音怀表”在桌面上绕行一周,一股无形的屏障瞬间展开,切断了周围可能存在的任何低频干扰。
接着,他将仅剩的蜡油融化,仔细封死门窗的每一道缝隙,连同钥匙孔也未放过,彻底隔绝了自己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下,从日记本的末尾撕下一张崭新的空白纸,提起笔,墨水在笔尖凝聚。
他一笔一划地写道:“若有人能预知我的行动,则其必然通过某种记忆锚点进行监听。若此种监听持续存在,则其自身的存在,也必然依赖于我的认知。”
写到这里,他故意在最后一行留下了一个明显的错字,随即将笔放下,用指甲在那错字上迅速刮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仿佛是写错后下意识的修正动作。
然后,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将一切感官放空,静静地等待。
三个小时,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他拿起那张纸,心脏猛地一沉——那个被他用指甲刮过的错字,已经被悄然修正,墨迹完美无瑕,仿佛他从未写错过。
果然如此。
陈理的嘴角咧开一抹冰冷的笑意。
对方不仅能读取他的记忆,甚至能在他形成记忆后,实时“编辑”这些残留的痕迹。
这意味着,“另一个他”并非一个遥远的、独立的观察者,而是一个寄生于他意识流之中的共生体。
他看到的,就是对方看到的;他想到的,就是对方知道的。
甚至,他遗忘的,都可能是被对方抹去的。
那么,就来设个局吧。
他将最后一点烛火残渣碾碎,混入从太阳穴渗出的血液,用手指蘸着这粘稠的、散发着铁锈与蜡香的混合物,在日记本的封面上,描绘出一道复杂而扭曲的符文。
这是一道他从模拟器中习得的“认知陷阱”——任何智慧体一旦主动触碰并读取这本日记的内容,其残留下的精神波动,将会被这道血色符文逆向捕捉,并将其自身最强烈的情绪,烙印回自己的意识深处。
陷阱布置完毕。
他翻开日记本,用钢笔蘸着所剩无几的墨水,写下了一段全新的、虚假的情报:“引魂灯的真件,藏于东区废弃变电站的地下三层。开启密室的密码,是沈槐的生日。”
做完这一切,他故意将日记本摊开在桌面上,仿佛是仓促离开时忘记带走。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壁,钻进了天花板的夹层。
这里布满灰尘与蛛网,但视野绝佳。
他启动了模拟器,却并非进入推演,而是将其调整至最低功耗的待机模式,仅保留对外界一切动静的细微感知。
他像一头蛰伏的野兽,收敛了所有气息,与黑暗融为一体。
凌晨两点十七分。
废弃教学楼的寂静被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打破。
那是门锁被从外部打开的声音,手法娴熟,没有一丝多余的噪音。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藏在天花板夹层中的陈理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校服,身形、相貌,甚至连头发的长度都分毫不差。
唯一的区别是,那个人的动作更为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主人回到自己领地的从容。
那人没有搜索,没有迟疑,径直走向了书桌。
他看到了桌上摊开的日记本,他翻阅了片刻,当看到那段关于引魂灯的情报时,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老东西……果然还是嘴松。”
话音刚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黄铜铃铛,贴在日记本上,用指尖轻轻敲击了三下。
刹那间,整本日记“轰”地一声,燃起了诡异的青色火焰!
与此同时,陈理藏身的夹层中,空气骤然扭曲、收紧,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锁定。
就在对方察觉到异样,猛地抬头望向天花板的瞬间,陈理引爆了陷阱!
那涂抹在封面上的血色符文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
倒卷的血焰并没有焚烧日记,而是顺着那枚铜铃的共鸣,闪电般地反噬向持铃者的手!
“唔!”
那人闷哼一声,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痛苦与震惊。
铜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的手背上,一道血色的符文烙印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
陈理如猎鹰般从天而降,一脚精准地踢飞了地上的铜铃,借着下坠的冲力,死死掐住对方的喉咙,将他狠狠地撞在墙壁上!
“你说我不该醒来,”陈理的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而狂暴,“那你呢?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掐住喉咙的“自己”艰难地喘息着,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是你……比你,更早学会如何活着的那个。”
话音未落,窗外,数道刺眼的强光瞬间洞穿了黑暗,将整间教室照得如同白昼!
高音喇叭中传来秦澜冰冷而决绝的声音,响彻整个雨夜:“目标确认,双体共振已达临界值!准备执行‘断链协议’!”
而在那片强光的源头,秦澜的身后,沈槐拄着手杖,静静地立在雨中。
他手中提着的那盏古旧油灯,灯芯的火光竟与地上那枚铜铃的残响同频闪烁,微弱的光芒一明一暗,仿佛在遥相呼应,又像是在召唤着什么不为人知之物。
陈理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低头看向被自己死死压在墙上的“自己”,赫然发现,对方手腕内侧的皮肤,正在雨夜的映照下缓缓剥落、卷曲,露出下面漆黑如墨的诡异纹路,那形态,像极了当初许婉如被彻底污染时,身上蔓延的痕迹。
教学楼内外,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秦澜冷酷的命令通过扩音器在雨夜中回荡,封锁了所有出口,也彻底断绝了陈理最后一丝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