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锁链拖拽声愈发清晰,停尸间内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尽数熄灭,世界陷入了比午夜更深沉的黑暗。
电力中断的刹那,陈理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本能地向前一扑,在冰冷的空气中精准地抓住了沈槐枯瘦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老人的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你说我是亡魂?”陈理的声音在黑暗中压抑着风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我原来的身体在哪儿?!”
被他拽住的老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盏古旧的油灯在他手中摇曳,昏黄的光晕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也照亮了他脸上交织的恐惧与愧疚。
“火化了……”沈槐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就在你出事的那天晚上,雨太大了,太平间的备用电路短路,引发了火灾……你的……你的骨灰,都被暴雨冲进了地下的排水沟里……”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理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火灾,暴雨,电路短路……这不正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手机新闻弹窗上推送的本地简报内容吗?
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
然而,一个巨大的悖论让他浑身冰冷。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所谓的“前世”,是死在城市另一端CBD的写字楼里,因为连续通宵加班而猝死,他根本就不在这个区的公立医院!
除非……所谓的“前世”记忆,从一开始就是被精心编织的谎言。
“不许动!”
一声冰冷而果决的厉喝从通道入口传来,打断了陈理的思绪。
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撕裂黑暗,精准地锁定在他们身上。
秦澜一身黑色特勤作战服,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鹰,她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队员,手中持有的并非普通枪械,而是一种造型奇特的银白色金属装置,顶端闪烁着幽蓝色的电弧。
“陈理!根据《异常污染事件处理条例》,你已被正式列为三级污染源!立即停止接触高危物品,原地等待收容!”秦澜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但当她的目光扫过沈槐手中那盏摇曳的油灯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通过喉部的战术通讯器对队员下令:“注意,目标携带‘引魂灯’残件,准备B方案,优先收容残件!”
陈理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三级污染源?
收容?
他瞬间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救援的,他们是来“清理”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的。
那个所谓的“引魂灯”,恐怕就是沈槐能在这里看见并等待自己的关键。
他不能被抓住。
一旦被“收容”,他将彻底失去探寻真相的机会,甚至可能被当成某种非人存在直接“销毁”。
电光石火之间,陈理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黄铜铃铛塞进沈槐颤抖的掌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急促地低语:“老先生,如果你真的想赎罪,就告诉我一件事——是谁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老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感受着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浑浊的最终,他嘴唇翕动,几乎无声地吐出了三个字。
“刘文昭。”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入陈理的记忆深处。
刘文昭,他大学宿舍里那个最沉默寡言的室友,也是宿舍怪谈中第一个离奇死亡的人。
更重要的是,那份将他卷入这一切的“契约”原件,正是在刘文昭的遗物中找到的。
陈理一直以为他只是个不幸的受害者,是整个事件的开端,可现在看来,他或许根本不是起点,而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中介者”!
就在特勤队员们散开,呈扇形包围圈,准备布下某种能量力场的时候,陈理动了。
他没有选择冲向唯一的出口,而是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身侧那扇满是污垢的窗户。
“哗啦!”
玻璃应声而碎,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灌入。
在翻身跃出的瞬间,陈理将口袋里仅剩的“永不熄灭的烛火”残渣朝身后空中猛地一撒。
那点微弱的火星在现实世界中转瞬即逝,甚至无法点燃一片潮湿的落叶,但在陈理的“模拟器”视野中,它们却爆发出无数道短暂而绚丽的“视觉残影”,清晰地勾勒出了身后每一名追兵即将移动的轨迹和射击的弹道。
双脚落地,他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进了墓园那迷宫般的墓碑丛林中。
身后,秦澜的怒喝和队员们的追击声交织在一起,但他已经抢占了先机。
每一次转弯,每一次闪躲,都在脑海中的模拟器里预演了数遍。
他像一个幽灵,在墓碑、雕像和柏树之间穿行,总能以毫厘之差躲开手电筒的光柱和那些射向他的蓝色能量束。
第七次推演中,他看到了一条死路。
模拟画面里,他被逼至一处被高墙围住的角落,秦澜冷静地举起特制手枪,扣动扳机。
然而,那颗蓝色的能量子弹却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击打在后方的墙壁上,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那一刻,陈理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顿悟。
子弹穿透了自己……因为在模拟器推演到极致、精神力高度集中的那一刻,他的存在状态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进入了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半虚态”,如同一个真正的游魂。
他明白了。
所谓的“污染源”,或许根本不是指他有多大的破坏力,而是现实世界对于他这种“非正常存在”的自然排斥反应!
他的真正弱点,不是精神力耗尽,也不是被物理攻击杀死,而是当有一天,所有人都从认知层面认定他“不该存在”时,连世界本身都会将他彻底抹除!
这个发现让他不寒而栗,却也为他指明了唯一的生路。
他收敛心神,不再进行高耗能的路径推演,转而将精神力用于感知周围环境中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座废弃多年的焚化炉上。
他矮身钻了进去,炉膛内充满了铁锈和灰烬的气味。
他蜷缩在最深处的死角,利用焚化炉厚重的金属炉壁和残余的热量来遮蔽自己的生命信号和热源特征。
透过炉门上一道狭窄的缝隙,他看到秦澜亲自带队搜查到了附近。
他们甚至带来了一条体型矫健的收容犬,那条犬的嗅觉器官周围连接着精密的辅助仪器,显然是经过特殊强化的。
搜查犬在焚化炉周围焦躁地转了几圈,最终却因为混杂的气味和微弱的信号而失去了目标。
秦澜挥手让队员继续向别处搜索。
但在转身离开前,她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没有旁人。
然后,陈理看到了令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一幕。
秦澜从作战服的内袋里,悄悄取出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眉眼间依稀能看到沈槐的轮廓。
而在照片的背面,陈理凭借超常的目力,清晰地辨认出了一行手写的钢笔小字:
代号“守夜人”,原属“归途计划”实验组。
陈理无声地靠在冰冷的炉壁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连心跳都仿佛被冻结了。
归途计划……守夜人……沈槐……秦澜……刘文昭……
一个个名字和线索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远比任何怪谈都更庞大、更恐怖的巨网。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灵异事件了,这是一场牵扯到重生、身份替换、甚至记忆清洗的国家级秘密。
此刻,那个“我怎么活下来的”问题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一个更恐怖、更动摇他存在根基的问题,如同梦魇般浮上心头:
如果我不是我,那“我”……到底是谁?
炉外,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敲打在焚化炉的铁皮上,发出沉闷而悲伤的声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某个被埋葬的真相而哭泣。
炉膛内的温度,似乎因为某种未知的变故,正在一丝一丝地、不易察觉地缓缓攀升,灼热的空气蒸腾而起,让陈理蜷缩在死角的身体感到阵阵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