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
这个名字在陈理的脑海中并非一个单纯的符号,而是一枚淬着寒冰的印记,代表着一个游离于公众视野之外,专门负责处理、收容、抹除“污染”事件的特殊机构——第七隔离局,以及其最锋利的一把手术刀。
他们内部称自己为“清道夫”,而秦澜,则是清道夫中的王牌。
她来了,意味着事件的性质已经从“潜在风险”升级为“高危失控”。
那粒猩红的光斑,像一颗嵌入骨骼的钉子,灼烧着他的皮肤,也钉死了他所有预演过的方案。
通讯频道里秦澜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污染代号‘遗忘之音’,目标人物谭建国,已被锁定。次级目标陈理,身份不明,行为异常。重复,立刻停止一切言语行为,将发射装置交由目标人物放下,后退五米,双手抱头。否则,授权当场击毙。”
冰冷的指令通过陈理的耳蜗,却像电流一样麻痹了他的四肢。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秦澜话音的落下,盘踞在窗外黑暗中的,不止一处杀机。
至少还有两名狙击手,从不同角度封死了他所有的闪避路线。
这是一个为谭伯精心准备的牢笼,而他,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的猎物。
“是谁?谁在那儿?”谭伯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茫然,他显然没有察觉到远处的威胁,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凝固。
他抱紧了怀里的收音机,像是抱着唯一的救赎,声音颤抖地对陈理说:“小陈,他们……他们还是不肯让我说,是不是?三十年了,他们还是不肯……”
陈理的心沉到了谷底。
谭伯的情绪正在失控的边缘。
秦澜的策略是标准的“清道夫”流程:以绝对武力威慑,将污染源和载体一同压制。
她不在乎真相,不在乎道歉,她唯一的目标就是阻止收音机被激活。
如果谭伯因为恐惧或激动,下意识地喊出那句忏悔,秦澜的子弹会毫不犹豫地在他开口的第一个音节时,就打穿他的头颅。
可那样一来,污染依旧会爆发,只是范围大小的问题。
而陈理自己,更是陷入了死局。
他只要开口对谭伯说一个字,哪怕是安抚,也会被判定为“违抗指令”,那枚红点的主人就会立刻执行“击毙”命令。
他不敢动,只能用眼神示意谭伯冷静,可这对于一个沉浸在数十年愧疚与恐惧中的老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不……我不能再等了……”谭伯喃喃自语,他的手指已经摸向了收音机上那个被他改装过的、硕大的红色“播报”按钮。
那一瞬间,陈理的脑内模拟器在没有主动开启的情况下疯狂自启,精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无数种可能性在刹那间闪现又破灭:他扑过去抢夺收音机,会被当场击毙,谭伯受惊按下按钮;他对谭伯大吼,同样会被击毙,结果不变;他试图用语言说服秦澜,但在“清道夫”的行动准则里,现场没有谈判,只有执行。
死路,死路,全都是死路。
“倒计时十秒,放弃抵抗。”秦澜的声音再度响起,像死神的秒表开始走动。
“十、九、八……”
冰冷的数字敲打在陈理的神经上。
他看着谭伯眼中最后的光芒即将被绝望吞噬,看着那台老式收音机上缓慢闪烁的指示灯,那暗红色的光芒,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引爆整座城市的引信。
怎么办?
他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追悼厅,扫过那些冰冷的座椅,最后落回自己紧握着麦克风的手上。
麦克风的金属外壳冰冷刺骨,和他眉心那点灼热的杀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极限推演中那唯一一条“可行”的路径,代价是成为下一个“载体”。
但现在,这条路也被秦澜的枪口堵死了。
她不会允许任何形式的“播报”发生,无论是谭伯,还是他。
“七、六、五……”
谭伯的手指已经完全压在了按钮的边缘,老人浑身颤抖,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婉如……我对不起你……”
够了。
陈理忽然放弃了所有复杂的推演。
当所有的计算都指向失败时,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引入一个谁也无法计算的变量——他自己。
他不再试图用眼神安抚谭伯,而是迎着老人绝望的目光,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承诺的眼神,一个“交给我”的眼神。
谭伯浑身一震,压在按钮上的手指奇迹般地停住了。
他看懂了,这个认识了不到一年的年轻人,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赌上一切的决绝。
“四、三……”
秦澜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但陈理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三样东西:眼前信任他的老人,手中冰冷的麦克风,以及眉心那随时会洞穿他头颅的死亡红点。
他没有后退,没有放下麦克风,更没有抱头。
在秦澜念出“二”的那一瞬间,他反而向前迈了半步,站在了追悼厅讲台的最中央,正对着灵堂深处那张属于许婉如的黑白遗像。
他挺直了脊背,仿佛不是站在枪口下,而是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他的嘴唇微动,一股微弱的气流开始通过声带。
窗外的黑暗中,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猛然收紧。
通讯频道里,秦澜的最后一个倒计时数字被一声急促的“目标异动,准备……”所取代。
然而,陈理全身的肌肉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
他知道自己即将要做什么,也知道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致命的红点在他的眉心闪烁,宛如一盏引路的灯。
他的手稳稳地握着麦克风,像握着一把即将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