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萌的灵魂在天空之城错综复杂的街巷间漫无目的地飘荡,这种不用脚走路、无视障碍的感觉让她暂时忘却了昏迷身体的沉重。她像一个透明的幽灵,好奇地打量着这座悬浮之城的每一个角落。
飘过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时,她的“目光”被几个行为鬼祟的身影吸引。几个穿着普通兽皮、但气质明显与周围忙碌兽人格格不入的家伙,正凑在一个堆满废弃石料的阴影角落里,快速交换着什么东西。其中一个警惕地左右张望,另一个则迅速将一个不起眼的、似乎包裹着什么的兽皮小袋塞进对方怀里。动作麻利,眼神闪烁,透着一种刻意的低调和……紧张?
‘嗯?地下交易?走私?’阮萌萌的灵魂雷达瞬间竖起,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和那几个人的大致轮廓。‘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好事!记下来记下来,等醒了告诉陆情或者休去查!’
她继续飘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清幽的院落外。院墙斑驳,藤蔓攀爬,显得有些冷清。院门外,站着一个小小的、佝偻的身影——是小小长老。他不再是那个在长老会议上的兽人,身上长老的徽记也已不见。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浑浊的眼睛望着街道的尽头,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期盼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等待,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孩子回家。
阮萌萌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记得,这是苗藏、谷尘、谷御的父亲。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般的老人。
不远处,两个路过的兽人低声交谈着:
“听说了吗?小小长老自己卸去了长老职务……”
“嘁,卸不卸有什么区别?他现在本来就是个摆设,就是个废物!真还以为自己还是曾经的英雄?早就该让位了,白白占着资源。”
话语刻薄,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
阮萌萌的灵魂感到一阵窒息的难过。‘这些混蛋……’她看着小小长老那孤单寂寥的背影,无声地叹息,‘谷尘走了,谷御……唉。苗藏那小子又别扭……老人家心里得多苦啊。’她暗暗下定决心:‘等我醒了,说什么也要多来看看他,陪他说说话。不能让他这么孤单。’
为了驱散这份沉重,她飘向了相对热闹的集市区域。灵魂状态逛街,新奇又有趣!她像个好奇宝宝,在各个摊位间穿梭,看着琳琅满目的兽世特产。
飘过一个挂着稀奇古怪玩意儿的流浪商人摊位时,阮萌萌“咦”了一声。那个正在跟商人讨价还价、买下一大堆闪亮珍珠的兽人,侧脸怎么那么像……星星长老?那个总是笑眯眯、很温柔,名声很好的长老?
‘星星长老买这么多珍珠干嘛?’阮萌萌满脑子问号,‘做项链?铺床?总不能是吃吧?真是个奇怪又可爱的老头!’
她继续往前飘,人流渐渐稀少,摊位也变得稀疏。这里似乎是集市的边缘地带,气氛都显得有些压抑。几个摊位孤零零地支着,摊主是几个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专注的兽人。他们身上的兽皮洗得发白,甚至打着补丁,透着一种生活的艰辛。
阮萌萌的目光被摊位上摆放的东西瞬间吸引住了!
武器!不再是粗糙的石斧骨矛,而是打磨得异常精巧的骨质短匕、镶嵌着锋利石刃的手斧、甚至还有带着倒刺的骨质箭簇!造型流畅,寒光闪闪,透着一股实用而危险的美感。
空间袋!一个摊位上赫然摆着几个样式古朴、带着淡淡空间波动的皮质小袋!虽然远不如陆情那个精良,但确实是空间袋!
工艺品!另一个摊位上,是纹绣着繁复精致图腾的兽皮衣裙,针脚细密,色彩搭配充满野性的美感。还有用兽骨、彩石、羽毛雕刻镶嵌的饰品,小巧玲珑,巧夺天工!
阮萌萌的灵魂瞬间激动了:‘天呐!这些……这些也太棒了吧!’她看着那些精巧的武器,想到兽人们大多依赖爪牙肉搏;看着那些空间袋,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却一直没机会买的遗憾,不是在昏迷,就是在昏迷的路上!本姑娘的购物欲啊!;看着那些工艺品,更是恨不得立刻买买买,‘这手艺放现代绝对是大师级!纯手工限量版!’
然而,这么好的东西,摊位前却冷冷清清,几乎无人问津。偶尔有几个兽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一个兽人皱着眉,拉着同伴快步走过,嘴里嘟囔着:“这‘废物集市’怎么还没撤掉?每次走到这边都觉得天都阴沉了,晦气!”
另一个兽人接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摊主听见:“都怪小小长老多管闲事!要不是他心软,这地方早该关了!这些废物异能者,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当老鼠,出来摆摊污染什么眼睛?”
令人心寒的是,摊主们对这些刺耳的言论毫无反应。他们依旧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打磨骨匕的兽人眼神专注得像在雕琢艺术品;缝制皮裙的雌性手指翻飞,仿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制作饰品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只有手中那块即将成型的彩石。仿佛外界的风言风语,不过是掠过顽石的微风,激不起半分涟漪。
阮萌萌满脑子都是不理解和不忿:‘废物?他们哪里废物了?!这手艺,这巧思,这专注!明明都是宝贝!你们不买就算了,凭什么侮辱人?!’ 一股无名火在她灵魂里燃烧,刚才逛街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气死我了!’
她郁闷地飘离这片让她心堵的区域。没飘多远,一股腐臭味传来。她看到一个角落,一个秃鹫兽人正蹲在那里,撕扯着一具小型野兽的腐尸。那秃鹫兽人一边吞咽,一边发出低低的、充满悲怆的呜咽:“…吃腐尸…延长寿命…诅咒…这是我们的诅咒啊…”
阮萌萌瞬间想到了图图长老,那个同样背负着沉重宿命的秃鹫族长老。她无声叹息:‘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苦难和不得已啊…’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的欢呼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太好了!白鸽一族的幼崽!竟然存活了两个!”
“真是兽神保佑!好兆头啊!我们天空之城有希望了!幸亏城主请来了那些外邦兽人!”
欢呼声中,却夹杂着几个不和谐、刻意压低的阴冷声音:
“哼,好兆头?别高兴太早!那些外邦人…就是灾星!”
“对!我认识的山雀兽人,他家幼崽一个都没活下来!肯定是那些外邦人搞的鬼!他们是神罚者!”
“没错!被神抛弃的兽人!就不该让他们留在城里!我们应该联合起来,让城主把他们赶出去!否则…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
“凡包庇者,视为同罪!部落将永世流浪,不再受兽神祝福!” 最后这句,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近乎“神谕”般的腔调,在欢呼的背景音下显得格外刺耳。
阮萌萌的灵魂瞬间警觉:‘外邦人?神罚者?赶出去?’ 她立刻联想到陆情、休、汤这些外来者,还有……她自己!这指向性太明显了!而且“凡包庇者,视为同罪,部落永世流浪”这种说法,充满了恐吓和煽动!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缩在人群边缘、眼神闪烁的兽人,正低声散播着这些言论。其中一个的脖颈上,似乎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用某种暗色骨头磨制的薄片挂坠,形状有点眼熟……
就在阮萌萌想看得更清楚些时,一个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异常疲惫的空族老者,拄着拐杖,冷冷地瞪了那几个人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又是这一套词儿,天天在这嚼舌头根子,有完没完?兽神真要降罚,第一个劈的就是你们这些搬弄是非的!” 那几个人被老者一瞪,气势顿时弱了几分,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很快混入人群消失了。
阮萌萌紧跟在他们身后,突然那几人脚步停住,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甩了甩头,疑惑的东张西望,他们怎么跟失忆了一样。
阮萌萌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其中一个人继续往前走,远远的一队巡逻守卫走来,突如其来的惨叫打断了她的思考。
看到正在巡逻的守卫,突然惨叫一声抱头倒地,有人询问他,你头疼又发作了吗?
阮萌萌的灵魂停在半空,刚才逛街的轻松感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忧虑。她“看”到了:
鬼祟的交易。
小小长老的落寞与路人的刻薄
废物集市上被埋没的珍宝与遭受的恶意。
秃鹫兽人悲鸣的宿命。
幼崽存活的喜悦与刻意散播的谣言(“外邦人是神罚者”、“包庇同罪”、“部落永世流浪”)。
那个空族老者点破的重复性(“又是这一套词”)和对方佩戴的可疑骨片挂坠。
突然清醒过来的兽人。
突然头疼的守卫!
这些零散的碎片在她灵魂中快速拼凑。神罚者…包庇同罪…部落流浪… 这几个关键词,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这绝不是简单的排外情绪!这背后,有一股力量在刻意地、系统地制造对立,散布恐惧!目标直指她们这些“外邦人”!
联想到之前密室中亭宿的深不可测和天空之城内部的暗流涌动,一个模糊却危险的轮廓在她感知中浮现。这感觉,就像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看到了巨大阴影游弋的轨迹。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绝对和那个总带着温和假面的祭司塔脱不了干系!
‘有人在搞事!而且是大事!’ 阮萌萌的灵魂警报拉到了最高级。她恨不得立刻醒来,揪出幕后黑手。但此刻,她只能作为一个无法干涉的旁观者,将这些线索死死刻在记忆里。
灵魂飘荡在天空之城的上空,俯瞰着这座悬浮的奇迹之城。阳光依旧洒落,建筑依旧巍峨,但在阮萌萌的“眼”中,这座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带着恶意的蛛网悄然笼罩。阴谋的种子已经播下,只待时机发芽。
‘等着吧,’ 阮萌萌的灵魂深处,那份“要把世界笑回来”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同时也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锐利,‘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想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想把大家分裂开……’
‘等我阮萌萌醒了,定要你们好看!’
‘惹急了,烧光你们的阴谋网!’
这份强烈的意志如同无声的惊雷,在她灵魂深处炸响,也仿佛穿透了昏迷的屏障,隐隐牵动着病榻上那具沉睡身体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城主府密室
浓重的草药味依旧弥漫,但规律的捣药声消失了,只剩下死寂和石榻上霄粗重压抑的喘息。
古月无声地走了进来,平和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石桌,最终落在石榻上。霄正仰面躺着,棕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粗糙的石顶,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片失魂落魄的茫然。他头顶那象征着身份与情绪的金翎,此刻黯淡无光,无力地贴伏着,如同主人此刻的心境。
古月没有言语,默默走到石桌边,接手了亭宿留下的工作。他拿起石臼和石杵,熟练地继续捣药,那“笃、笃”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特有的、沉稳的韵律,试图驱散一些令人窒息的沉寂。
“老师…” 霄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我是不是…很失败?”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石顶,仿佛那里刻着他所有的无力,“天空之城…像个四面漏风的破壳,我拼尽全力去堵,却总有无形的力量在把它撕扯得更大。部落离心离德,长老各有心思…我每天活得像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连带着整个族群一起陪葬…”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我甚至…连在意一个人都不敢明目张胆。只能远远地看着,生怕多看一眼……”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后面的话被巨大的自责和痛苦堵了回去。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微微颤抖。
古月捣药的手指微微一顿,节奏却未乱。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让那“笃、笃”声继续敲打着空气,也敲打着霄纷乱的思绪。有时候,沉默比言语更能让人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霄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刚才…亭宿祭司给了我一张非常全面的地图,这种地图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得到的?”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但他紧咬着牙关,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哼。他低垂着头,棕色的半长刘海垂落,遮住了他眼中翻腾的情绪:“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古月放下石杵,拿起调好的药膏,走到石榻边。他动作沉稳地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涂抹在霄胸前渗血的伤口上。冰凉的药膏接触到撕裂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霄的身体猛地绷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但他依旧倔强地一声不吭,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
看着徒弟强忍剧痛的模样,古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开口时,声音却沉静依旧:
“霄,天空之城可以倒下任何人,唯独你不行。”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霄的心上,“因为你是城主,是这片天空下所有空族最后的脊梁骨。纵有不公,纵有万般掣肘,你也得挺直了!这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被动,就只能挨打。” 他涂药的动作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这残酷的道理也烙印进伤口里。
霄的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但古月的话却像冰水,浇灭了他一部分茫然的火焰,带来一种刺骨的清醒。他闷闷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沉重。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那些外邦人…亭宿祭司带来的那些外邦人,确实让城里多了些生气。最近…幼崽夭折的消息,似乎少了一些。”他头顶黯淡的金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显露出一丝微弱的希冀。
“这是好事。”古月的声音缓和了些许,“霄,你得承认,亭宿祭司确实帮了你大忙。若非他的谋划和那些外邦人带来的变数,长老们和那些不安分的部落,不会像现在这样暂时收敛爪牙。”他仔细地缠上新的绷带,“但暂时的平静不代表永久的安宁。暗流依旧汹涌。”
霄抬起头,棕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像一个在重重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的孩子,那黯淡的金翎更衬出他此刻的脆弱:“老师…那我究竟…应该怎么做?”他像一个溺水的人,迫切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古月看着霄眼中纯粹的困惑和依赖,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脑海中闪过亭宿离去前的低语:“祭司塔已经把天空之城渗透得如同筛子,根基已朽,非得猛药才行…只是,暂时别让霄知晓。” 压力已经够大了,这孩子快被压垮了。古月暗自思忖,反正有亭宿在暗中布局,善后…或许,该给他指一条明路,哪怕这路是别人铺好的。
他收拾好药膏,站直身体,目光变得深邃而沉稳,缓缓开口:
“你需要力量,霄。不是虚无缥缈的威望,而是实实在在的、握在手中的力量。你现在最缺的,是可用之人,是真正能为你所用的臂膀。”他停顿了一下,直视着霄的眼睛,“与那些外邦人合作,是目前最可行的路。借他们的势,稳住内部,再图谋向外扩张,逐步收回旁落的权柄。至于可信之人…”古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亭宿,或许可以成为你暂时的盟友。”
霄的眉头立刻皱紧,下意识地抗拒:“他?他心思叵测,目的不明!而且他和陆情…”提到那个名字,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辨。
古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霄,看事情要看根本!亭宿的敌人是谁?是万兽城,是祭司塔!这些,也是悬在天空之城头顶的利刃!敌人的敌人,就是天然的盟友。至于其他…”古月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在共同的强敌面前,可以暂时搁置。利用他能给你带来的助力,壮大你自己,这才是最要紧的。”
霄沉默了。他想起亭宿临走前那句的话语:“如果城主愿意,我们可以合作。” 当时只觉得是陷阱,此刻在古月的剖析下,却显露出几分残酷的合理性。他需要力量,迫切地需要。为了天空之城,也为了…有能力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想给她一个安稳不需要担心被伤害的居所,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床边矮几上,那里静静躺着那枚断箭,箭尖带着干涸的血迹,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血迹,记忆中那扑过来的身影让他心中一阵悸动,眼神中的迷茫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被现实逼出来的决绝,以及更深层次的复杂——对亭宿的忌惮、对合作的疑虑、对力量的渴望、还有一丝对那个身影无法言说的担忧和…责任。
“合作么…”他低声呢喃,抚摸着亭宿给重新印上去的兽印,声音沙哑:“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如果不合作被敌人知道了自己的情况自己也活不了,死马当做活马医,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