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灰色的瓦檐时,许家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被叩响。
薛兮宁扶着贺婉贞下马车,仰头望了眼门楣上“许氏宗祠”的鎏金匾额。
赵府派来的护院正从后边两辆马车上搬下箱笼,樟木箱子碰撞出闷响,惊得门廊下的雀儿扑棱棱飞起——那些箱子里除了贺婉贞的陪嫁,还有薛成栋私吞田契的凭证、与北境商人勾结的账本,此刻正随着日头一起见了光。
“阿宁,这......”贺婉贞攥紧女儿的手,指尖发颤。
她望着自家兄长许珍从门内迎出,月白直裰被风掀起一角,却想起十年前她嫁入薛府时,也是这个兄长替她理的盖头。
“婉贞!
阿宁!“许珍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脸上的笑纹堆得像春茶里的涟漪,”可算把你们盼来了!“他伸手要接贺婉贞的包袱,目光却扫过满地箱笼,”这是......“
“薛成栋苛待主母,我与阿娘回娘家住些日子。”薛兮宁截断他的话,声音清泠如檐角铜铃。
她注意到许珍的笑在听见“长住”二字时顿了顿,眼尾的细纹像被风揉皱的纸。
桂英从门内转出来,手里端着青瓷茶盘,听见动静时茶盏“当啷”磕在盘沿。
她生得富态,此刻却像被抽了脊梁骨,脸上的笑比许珍更僵:“哎呦妹妹,快屋里坐!
这春寒料峭的......“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箱笼,又迅速挪开,”只是东厢的被褥前日刚拆洗,怕还潮着......“
贺婉贞的手在袖中蜷成拳。
她记得出嫁前,桂英总说“婉贞的屋子我替你守着”,窗台上的茉莉年年开得正好。
可如今这“东厢”二字,倒像根刺扎进她心口。
“无妨。”薛兮宁替母亲接了话,她望着桂英绞得发皱的绢帕,又转向许珍,“赵府新认了我做族中孙女,昨日赵老夫人还说要送套庄子过来。”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枚羊脂玉牌,上边“赵”字刻得极深,“往后阿娘的吃穿用度,赵府全包了。”
许珍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他原以为贺婉贞母女是走投无路来投,此刻却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赵府在京城是什么分量?
连他那在吏部当差的侄子,见了赵府的门房都得赔笑。
桂英的脚步不自觉退了半步,茶盘里的茶盏晃得更厉害。
她望着那枚玉牌,喉结动了动,刚才还推三阻四的话全咽回肚子里,只干笑着说:“瞧我这记性,西厢的暖阁前日才烧了地龙......”
厅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轻响。
薛兮宁垂眸望着茶盏里的涟漪,倒映出她微扬的嘴角——这是她头回觉得,所谓“底气”不是挂在嘴边的话,是能让从前敷衍的人瞬间挺直腰杆的东西。
可她又想起昨夜贺彦祯站在薛府门楼下的影子,像团驱不散的雾,在她心口压了块石头。
“姑娘。”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带着些急促,“前院门房说......说有庄子上的人求见。”
薛兮宁抬眼时,正看见许珍偷偷抹了把额角的汗。
她把玉牌收进袖中,指尖触到匣子里那些账本的棱角——该来的总会来,只是这庄子上的人,是的人,还是贺彦祯的?
风从廊下吹进来,卷着院里的桃花瓣扑在窗纸上,像谁在轻轻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