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冰冷的石壁紧贴着谷御蜷缩的蛇躯。山洞内回荡着他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那些被他强行冰封的记忆,在破碎的童谣旋律中,化作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自欺欺人的外壳。
母亲的温柔哼唱犹在耳畔,画面却骤然扭曲——亮堂堂的“月娘娘”,提着果篮,
白胖的圆果藏进树洞,
红甜的尖果挂在藤上
……哪里是童谣?分明是赤裸裸的死亡的预言!那“鳞片底下小鱼藏”的轻快提醒,此刻听起来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他仿佛又置身于那噩梦般的祭司塔深处。小小长老瘦弱的、属于团雀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撞开扑向他的祭司爪牙,羽翼折断的声音刺耳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抖。“快走!阿御!”那嘶哑的呼喊混合着血腥气,烙印在他骨髓里。他以为自己能成为戴金冠的兽神护卫,结果呢?尽头,是的永恒囚笼!
“骗子!都是骗子!”谷御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金瞳在黑暗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恨意。他狠狠一拳砸在身侧坚硬的石壁上,骨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冰冷的岩石蜿蜒而下,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心口的空洞和焚烧灵魂的愧疚,远比这皮肉之苦剧烈千万倍。
“哥…是我…是我害了你…”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却压不住喉头翻涌的腥甜。谷尘扑向伪神、主动挡刀、身体在刺眼光芒中寸寸结晶粉碎的画面,如同最清晰的梦魇,一遍遍凌迟着他。那份因自己冲动复仇间接导致兄长赴死的事实,沉重得让他窒息。他不是推卸责任,他是被这责任压垮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极致的痛苦和绝望点燃了。不是雷系异能狂暴的电流,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悸动,源自他血脉的最深处。覆盖全身的洁白鳞片,尤其是心口、脊椎、额角这些曾经在战斗中受过重创、鳞片更迭缓慢的区域,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高频的震动。
这震动起初微弱如蚊蚋振翅,但迅速加剧,仿佛每一片鳞甲之下都蛰伏着亿万只苏醒的微小生灵。它们共鸣着,应和着他灵魂深处撕裂般的呐喊。
“嗡——!”
谷御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颅骨都要被这无形的震动撑裂。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毁灭,而是一种……颠覆性的感知入侵!
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
他“看”到了身下石床内部,亿万年沉积形成的、复杂而稳定的能量脉络,如同大地的血管在无声搏动。
他“看”到了山洞外,雨滴砸落地面溅起的微小水花中,蕴含的微弱水系能量波纹,正被潮湿的土壤贪婪吸收。
他“看”到了远处,速言离开时残留的、几乎快要消散的淡青色风系能量轨迹,像幽灵般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他甚至“感觉”到了荆棘丛方向,那个被他丢出去、又悄悄捡回来的小团子体内,那团微弱却异常执着的生命光点,像风中残烛,却倔强地燃烧着。还有那混乱的、代表高烧的灼热能量流,正被之前笨拙喂下的草药温和地梳理、压制。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剥去了表象的伪装,露出了能量流动的本质图谱!岩石的应力、空气的粒子流、生命的光辉与衰败、异能残留的轨迹……一切的一切,都化为清晰可见、甚至可被解读的“线条”与“色彩”,汹涌地灌入他的意识!
这信息洪流庞大到恐怖,瞬间冲垮了他原有的感官认知。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他痛苦地抱紧头颅,身体蜷缩得更紧,鳞片的高频震动却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海量信息淹没的极限时刻,一个极其微弱、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点”,突兀地刺入了他的感知网。
那感觉……非常熟悉,又极其遥远。
它并非实体存在于此地,更像是一道……深刻的印记?一道烙印在他心口附近鳞片之下的、残留的能量回响?那感觉温暖、坚韧,带着大海的深邃与包容,如同……如同哥哥谷尘曾贴身佩戴的那枚兽牙项链!
谷御猛地僵住,连剧痛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鳞片底下小鱼藏!
童谣中这句无心的词句,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那枚兽牙项链!在谷尘死亡、身体粉碎成晶尘的瞬间,他亲眼看见它也随之化为一道微光,彻底消失了!那是哥哥最重要的东西,是他们兄弟情谊的见证,随着谷尘的陨落一同湮灭,再无痕迹!
可此刻,这感知到的、源自他自身鳞片之下的温暖能量印记是什么?这感觉……太像了!像极了那枚项链曾经散发出的、只有谷尘和他才能隐约察觉的、属于深海的气息!
一个荒诞到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
哥…哥的灵魂…是不是…没死?是不是…像‘小鱼’一样…藏在了什么地方?就在…那项链消失的地方?难道是…鱼?大海?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惧和荒谬感。他死死掐灭了这个火花,巨大的自嘲和苦涩瞬间淹没了他。
“呵…呵呵呵…”谷御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嘲弄。“谷御啊谷御…你真是疯了…疯得无可救药!亲眼看着他碎成渣了…项链也消失了…还在妄想什么?海?藏小鱼?狗屁!都是狗屁的妄想!”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要砸碎那点不切实际的幻觉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痛苦。“死了就是死了!是我害死的!清醒点!你这废物!”
他将那瞬间的感知异样,粗暴地归咎于自己精神崩溃、信息过载产生的幻觉。一定是这样!哥哥已经为了他粉身碎骨,他不能再沉溺于这种可悲的幻想中,那是对谷尘牺牲的亵渎!
然而,那“鳞片底下小鱼藏”的童谣词句,和心口鳞片下那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的温暖印记,却像一颗顽固的种子,被深埋进了他仇恨与绝望的冻土之下。它没有发芽,却也无法被彻底碾碎。
剧烈的头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空虚感,以及……一种全新的、蛰伏在每一片鳞甲之下的力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能量的流动,甚至能预判到洞顶一滴即将滴落的冰冷水珠的轨迹。这力量源于痛苦,冰冷而锐利,像一把淬了毒的、终于开刃的匕首。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看着掌心被石壁划破的伤口。这一次,他“看”得更深——看到了伤口处细微的生命能量在流动、聚集,试图修复创伤。也看到了空气中游离的、微弱的雷元素,正无意识地被他身体吸引,在鳞片表面跳跃出细小的电弧。
复仇的火焰,在这冰冷而清晰的“视野”中,燃烧得更加纯粹和暴烈。祭司塔…那些操控命运、玩弄生命的杂碎…他要撕开他们所有的伪装,找到他们最脆弱的节点,用这双新生的“眼睛”,把他们拖进地狱!
至于那个荒诞的、关于“小鱼”和哥哥的念头?
“去他的希望。”谷御舔掉唇边的血迹,金瞳中的光芒淬炼得如同寒冰地狱的结晶。他撑着石壁,缓缓站直身体。洁白的蛇躯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柄刚从冻土中拔出的、染血的骨刃。“老子只要…血债血偿!”
他走向洞口,准备去看看那个被他用蛇蜕裹着、烧得迷迷糊糊的麻烦。脚步沉重,心口那块鳞片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