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铁蹄南下,傀儡之王
清晨的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山海关的城墙,将青砖黛瓦染成一片朦胧的灰白。街道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反射着微弱的晨光,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沉重的鼓点,敲碎了清晨的宁静。后金的八旗兵穿着玄色甲胄,甲叶上的铜钉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边缘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污——那是山海关之战留下的痕迹。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马鬃被打理得油光水滑,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发出“哒哒哒”的声响,震得地面微微发麻,也震得关城百姓的心跟着发颤。
吴三桂站在总兵府的飞檐下,青色的满服穿在身上,领口的暗金云纹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后脑勺的辫子垂在背后,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辫梢的红绳像一抹刺眼的血。自受封平西王以来,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闭上眼睛,就是顺义城燃烧的房屋——梁木噼啪作响,浓烟滚滚冲天;就是遍地的尸体——老人蜷缩着,孩子睁着空洞的眼睛,还有弟兄们临死前伸出的手;就是士兵们失望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进他的心里;还有父亲吴襄在信里的叮嘱,字迹遒劲有力,写着“保全自身,以待时机”,以及陈圆圆温柔的笑脸,她穿着月白色的襦裙,站在桃花树下,轻声唤他“将军”。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彻夜难眠,心口像被一块烧红的烙铁压着,疼得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将军,摄政王派人来了,让您即刻去八旗大营议事。”亲兵陈小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穿着一身灰布短打,脸上带着几分憔悴,眼下的乌青很重——这些天,他不仅要伺候吴三桂的起居,还要安抚营里躁动的士兵,几乎没合过眼。他看着吴三桂日渐消瘦的侧脸,颧骨微微凸起,眼底满是红血丝,连脊背都比往日佝偻了几分,心里满是不忍,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触动了这位将军的痛处。
吴三桂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像被砂纸磨过一样。他不用想也知道,多尔衮此来,无非是为了商量南下攻打大顺军的事。自从在山海关大败刘宗敏后,多尔衮就像一头嗅到了猎物气息的狼,整日摩拳擦掌,一心想要夺取中原的江山。而他吴三桂,就是多尔衮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一把被磨去了棱角、只能任由摆布的刀,一个披着平西王外衣的傀儡。
他抬手理了理身上的满服,指尖划过冰冷的金质盘扣,触感坚硬而冰凉,像他此刻的心。这衣服穿在身上三天了,可他依旧觉得浑身不自在,左衽的领口勒得他脖子发紧,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他跟着陈小五,一步步朝着八旗大营走去,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街道上,百姓们纷纷躲在门后或窗后,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糊着麻纸的窗户也被戳破了几个小洞。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怕被八旗兵掳走,怕被无故杀害;充满了愤怒——恨后金的铁蹄踏破了家园;更充满了鄙夷——鄙夷他吴三桂背叛家国,引狼入室。那些眼神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密密麻麻地割在他的心上,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甚至能听到门缝后传来的低声咒骂:“叛徒”“汉奸”“卖国贼”,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得他心口发疼。他知道,在关城百姓的眼里,他再也不是那个镇守宁远、抗击后金的大明总兵了,而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出卖祖宗、出卖家国的罪人。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城外的八旗大营。大营四周插满了后金的八旗旗帜,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八面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布料拍打旗杆的声音“啪 啪”作响,像一双双嘲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这个“平西王”。大营里,八旗兵们正忙着收拾行装,马鞍、弓箭、长枪堆放在一起,有的士兵正用粗布擦拭着腰刀,刀身映出他们狰狞的面孔;有的士兵则坐在地上,大口啃着烤得焦黑的羊肉,油汁顺着嘴角往下 流,空气中弥漫着马粪、尘土和羊肉的混合气味,刺鼻又难闻。
多尔衮穿着明黄色的甲胄,甲胄上绣着金线龙纹,龙鳞栩栩如生,在晨光中泛着耀眼的光,彰显着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坐在大营中央的虎皮椅上,虎皮的毛色油亮,显然是刚剥下来不久,椅背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八旗兵将领,个个穿着黑色甲胄,甲胄上的铜钉擦得锃亮,神情肃穆,却难掩眼底的兴奋和贪婪。他们正围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低声讨论着,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时不时还会用满语交流几句,语气里满是对中原土地的渴望——他们都盼着能早日南下,夺取那片富饶的土地,掠夺那里的财富和美女。
“吴将军来了,快请坐。”多尔衮看到吴三桂,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切,仿佛他们是什么生死与共的兄弟。他的笑容很假,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算计,连露出的牙齿都带着几分嗜血的意味。
吴三桂走到大营中央,停下脚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动作标准而恭敬:“末将吴三桂,参见摄政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恭敬的背后,藏着多少的屈辱和不甘。他的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气透过布料渗进来,冻得他膝盖发麻,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冰冷而僵硬。
“起来吧。”多尔衮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自己刚到手的宝物,目光扫过吴三桂的辫子和满服,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如今刘宗敏大败而归,损兵折将,李自成在京城必定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正是我们南下的最佳时机。本王已经决定,三日后兵分三路,南下攻打大顺军。你率领关宁铁骑,作为先锋,率先出发,为大军扫清前方的障碍。”
吴三桂心里一沉,果然不出他所料。多尔衮这是要把他和关宁铁骑当成炮灰,让他们冲锋陷阵,替八旗兵挡子弹,替他们扫清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他太清楚关宁铁骑的状况了——经过顺义之战的损耗,弟兄们伤亡近半,活着的也个个带伤;再加上剃发易服的打击,士兵们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像一群没了魂的人,早已没了往日的战斗力。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是大顺军的对手?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是后金的平西王,是多尔衮的臣子,只能服从命令,哪怕这命令是让他去送死。
“末将领命。”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地说道,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他几乎要颤抖起来,掌心的皮肤被掐破,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早已盖过了身体的疼痛。
“很好!”多尔衮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仿佛对他的顺从十分满意,“本王就知道,吴将军是识时务的人,不会让本王失望。只要你能率领关宁铁骑打赢这一战,顺利拿下北京,本王一定会重重赏你!到时候,不仅你的父亲吴襄能平安无事,你心心念念的陈姑娘也能回到你身边,你还能得到更大的封地和权力,成为我后金最有权势的王爷!”
父亲吴襄!陈圆圆!这两个名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在吴三桂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急切和担忧,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摄政王所言当真?只要末将拿下北京,就能救出我的父亲和陈姑娘?他们……他们现在还好吗?”
“本王一言九鼎,自然当真。”多尔衮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算计和嘲讽,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诱惑,“至于吴总兵和陈姑娘,只要你乖乖听话,替本王拿下中原,他们自然会安然无恙。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你想要整个江南,本王也能封给你!”
吴三桂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知道,多尔衮这是在利用他的软肋,用他的父亲和陈圆圆来要挟他,让他乖乖听话,替他卖命。可他没有任何办法,父亲和陈圆圆是他的软肋,是他唯一的牵挂,他不能失去他们。哪怕知道这是多尔衮的阴谋,他也只能乖乖钻进这个圈套里。
“谢摄政王恩典。”他重新低下头,声音里满是疲惫和绝望,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急切,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好了,你下去准备吧。”多尔衮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仿佛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三日后,本王会在东城门为你送行。希望你能旗开得胜,早日拿下北京,别让本王失望。”
吴三桂转身退出大营,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样。他走出大营,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着,看不到一丝阳光,连风都带着几分萧瑟的寒意。他知道,三日后,他就要率领关宁铁骑,踏上南下的征程。这一战,无论输赢,他都将成为千古罪人。赢了,他就是帮助后金夺取中原的帮凶,是出卖家国的叛徒;输了,他和关宁铁骑的弟兄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父亲和陈圆圆也会受到牵连。
回到总兵府,吴三桂立刻让人召集关宁铁骑的将领们议事。很快,张勇、赵大三、马宝、王辅臣四位将领就匆匆赶来。张勇穿着青色满服,身材高大魁梧,脸上带着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颌,那是早年抗击后金时留下的印记,此刻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凝重;赵大三则身材微胖,皮肤黝黑,性子火爆,此刻他攥着拳头,脸上满是怒容,连呼吸都比平时粗重了几分;马宝个子不高,却十分精悍,眼神锐利,此刻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沉默不语;王辅臣则面容白净,看起来文质彬彬,却也是一员猛将,此刻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吴三桂,欲言又止。他们四人都穿着青色的满服,留着辫子,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不甘。自从剃发易服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笑过,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将军,摄政王找您有什么事?”张勇率先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他看着吴三桂憔悴的样子,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心里满是不忍,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吴三桂坐在案几后,看着眼前的四位将领,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痛苦,声音沙哑地说道:“摄政王已经决定,三日后兵分三路,南下攻打大顺军。他命我们关宁铁骑作为先锋,率先出发,为大军扫清障碍。”
“什么?”赵大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让我们作为先锋?摄政王这是把我们当炮灰啊!经过顺义之战,弟兄们早已疲惫不堪,伤亡惨重,光阵亡的就有三千多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再加上剃发易服这档子事,弟兄们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有的甚至连武器都提不起来了!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是大顺军的对手?他这分明是想让我们白白送死!”
“大三,冷静点。”张勇拉了拉赵大三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们现在是后金的降将,是多尔衮的臣子,只能服从他的命令。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要是违抗命令,不仅我们会死,城里的弟兄们,还有将军的父亲和陈姑娘,都会受到牵连。你忘了,昨天镶黄旗的将领还来营里巡查,明摆着就是在监视我们!”
赵大三愤怒地坐回椅子上,一拳砸在案几上,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晃了晃,茶水洒了出来,溅在他的满服上,留下了一圈深色的印记。“我不甘心!”他咬着牙,声音里满是痛苦和不甘,眼眶微微发红,“我们关宁铁骑世代为大明效力,镇守辽东二十年,抗击后金,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弟兄!我父亲就是死在萨尔浒之战里,我哥哥也死在了宁远城下!可如今,我们却要穿着鞑子的衣服,留着鞑子的辫子,替鞑子卖命,攻打自己的同胞!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我们关宁铁骑的耻辱!”
“是啊,将军,我们不能这么做!”马宝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们是汉人,是大明的兵,怎么能替鞑子攻打自己人?就算是死,我也不做这个千古罪人!”
王辅臣也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将军,摄政王这是在利用我们!他知道我们和大顺军有血海深仇,想让我们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等我们把大顺军打垮了,他一定会卸磨杀驴,把我们全部除掉!到时候,我们不仅落得个叛徒的骂名,连尸骨都保不住!”
将领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愤怒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在大堂里蔓延。他们都是血性汉子,都是忠于大明的士兵,让他们替后金攻打大顺军,攻打自己的同胞,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吴三桂看着将领们愤怒的样子,心里满是愧疚和痛苦。他知道,是他把这些弟兄们推向了这两难的境地,是他让他们背负了背叛家国的骂名,是他让他们陷入了如今的困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重:“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心里不甘心,我也一样!”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的疼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我比谁都清楚,替后金攻打大顺军是多大的耻辱,是多大的背叛!可我们没有选择!我们现在是后金的降将,身后有八旗兵的刀架在脖子上,我们只能服从多尔衮的命令!”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四位将领,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只要我们能平安度过这一战,保住性命,总有一天,我们还能重新穿上大明的甲胄,还能重新束起头发,还能恢复汉人的衣冠!我吴三桂在这里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杀回北京,报仇雪恨,恢复中原!到时候,我们关宁铁骑的名声,一定能重新传扬天下!”
他的话像一句空洞的口号,没有任何说服力。将领们都沉默了,一个个低着头,眼神里满是绝望。张勇看着案几上的茶杯,茶水早已凉透,像他们此刻的心;赵大三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马宝和王辅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他们知道,吴三桂的话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谎言。自从剃发易服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成了后金的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们的命运,早已被牢牢地绑在了后金的战车上,只能跟着这辆战车,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
接下来的三天里,关宁铁骑的士兵们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出发。营地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欢声笑语,只有压抑的沉默和沉重的叹息。士兵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眼神里满是疲惫和绝望。有的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发,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哭泣;有的靠在帐篷上,望着远处的山海关城楼,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还有的拿着手里的武器,反复擦拭着,刀身映出他们憔悴的面容,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斗志,只有深深的麻木。
赵大三看着士兵们的样子,心里满是痛苦。他走到吴三桂的帐篷里,帐篷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案几和一把椅子,案几上放着一盏油灯,灯芯跳动着微弱的光。他看着吴三桂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一张信纸,上面是陈圆圆的字迹,娟秀而温柔,吴三桂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信纸,眼神里满是思念和痛苦。
“将军,弟兄们的士气太低了。”赵大三的声音沙哑地说道,“昨天我去营里查看,看到几个弟兄在偷偷哭,说宁愿死,也不愿替鞑子打仗。这样下去,根本打不了仗。要是真的上了战场,恐怕不等大顺军动手,我们自己就先垮了。您快想想办法吧,再这样下去,关宁铁骑就真的完了!”
吴三桂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无奈,他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声音沙哑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可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一遍遍地去营里看望士兵们,一遍遍跟他们说,只要熬过这一战,就能救回亲人,就能恢复汉家衣冠。”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苦涩,“可我知道,这些话都是自欺欺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
赵大三看着吴三桂落寞的背影,心里的愤怒渐渐被心疼取代。他走上前,声音低沉地说:“将军,弟兄们不是怪您,是恨自己没用,恨自己不能保住祖宗的衣冠,恨自己成了鞑子的兵。要是……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反了吧!就算是死,也死得有骨气!”
吴三桂猛地回头,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痛苦,他一把抓住赵大三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反了?怎么反?八旗兵把关城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手里只有这点残兵,连武器都要靠他们供给!一旦反了,不仅我们会死,城里的百姓,还有我的父亲和圆圆,都会被多尔衮斩尽杀绝!”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崩溃,眼眶通红,这些天压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我何尝不想反?何尝不想带着弟兄们杀出去?可我不能!我不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赌!大三,我们没有选择,只能走下去,哪怕这条路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只能往前走!”
赵大三看着吴三桂痛苦的样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吴三桂说得对,他们没有选择,只能像棋子一样,被多尔衮摆布着走向未知的命运。
三日后,山海关的东城门下,黑压压的军队站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城门楼上,后金的八旗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与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压抑。
多尔衮穿着明黄色的甲胄,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马身上装饰着金丝马鞍,显得威风凛凛。他身后跟着一群八旗兵将领,个个穿着黑色甲胄,腰佩弯刀,神情傲慢而兴奋。镶黄旗都统鳌拜,身材魁梧,面容凶狠,手里握着一把虎头刀,眼神里满是嗜血的渴望;正白旗都统多铎,年轻气盛,嘴角带着一抹不屑的笑容,时不时用挑衅的眼神看向关宁铁骑的方向。
关宁铁骑的士兵们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穿着青色的满服,留着辫子,一个个低着头,神情麻木。他们的武器随意地扛在肩上,有的士兵甚至连腰都挺不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张勇站在队伍左侧,眉头紧锁,眼神警惕地盯着八旗兵,生怕他们突然发难;马宝和王辅臣站在队伍中间,时不时低声安抚着身边的士兵;赵大三则站在队伍右侧,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脸上满是隐忍的愤怒。
“将士们!”多尔衮勒住马,提高声音,语气里满是威严和煽动性,他的声音透过风,传遍了整个城门下,“今日,我们就要踏上南下的征程,夺取中原的江山!那片土地,肥沃得能长出金穗子;那里的百姓,温顺得像绵羊;那里的财富,堆积得能装满整个盛京;那里的美女,个个貌若天仙!”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眼前的士兵,语气更加激昂:“只要你们奋勇杀敌,拿下北京,拿下中原,本王就会论功行赏!有功者,封官加爵,赏黄金万两,赐良田千亩!就算是普通士兵,也能分到土地和钱财,娶上漂亮的媳妇!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八旗兵们纷纷举起武器,大声欢呼起来,声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他们的眼神里满是兴奋和贪婪,仿佛已经看到了中原的财富和美女在向他们招手,有的人甚至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完全没把旁边的关宁铁骑放在眼里。
而关宁铁骑的士兵们,依旧沉默着。他们没有欢呼,没有兴奋,只有压抑的沉默和深深的痛苦。有的士兵微微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这里,为何要去攻打自己的同胞;有的士兵则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在地上盯出一个洞来,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屈辱和不甘。
多尔衮看着关宁铁骑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吴将军,该出发了。别让本王和将士们等太久。”
吴三桂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他的战马是一匹棕红色的老马,曾经陪着他在辽东战场上冲锋陷阵,如今却也显得疲惫不堪。他拔出腰间的断水刀,刀身映着晨光,泛着冷冽的光,可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关宁铁骑士兵们。这些弟兄,有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有的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有的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如今,他们却穿着鞑子的衣服,留着鞑子的辫子,要跟着他去攻打自己的同胞。
“弟兄们!”吴三桂的声音沙哑地响起,带着几分颤抖,却努力想要变得坚定,“出发!”
这两个字,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声音不大,没有丝毫的气势,像一声无力的叹息,消散在清晨的微风中。
关宁铁骑的士兵们缓缓动了起来,马蹄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沉重而缓慢,像一首悲伤的挽歌,诉说着一个民族的屈辱和一个傀儡的悲哀。他们跟在吴三桂的身后,一步步朝着南方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仿佛脚下不是平坦的道路,而是刀山火海。
张勇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左侧,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的士兵,眼神里满是担忧。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落在满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张勇心里一疼,低声说道:“孩子,别哭。活下去,总有希望的。”
那士兵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张勇,声音哽咽地说:“将军,我们真的要去打自己人吗?我爹就是被大顺军杀的,可……可我们现在却要替鞑子打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张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活下去?为了救回亲人?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他不知道,只能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低声说:“走吧,先活下去。”
赵大三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右侧,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甘。他看到几个八旗兵骑着马,跟在关宁铁骑的后面,时不时用鞭子抽打落在后面的士兵,嘴里还说着难听的满语,嘲讽他们是“没用的汉人”“叛徒”。
赵大三猛地拔出腰间的刀,想要冲上去和那些八旗兵拼命,却被身边的马宝死死拉住。“大三,别冲动!”马宝压低声音说,“现在不是时候,我们不能自寻死路!”
赵大三愤怒地瞪着那些八旗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只能硬生生地忍住。他知道,马宝说得对,现在的他们,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吴三桂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着眼前延伸向远方的道路。道路两旁,是荒芜的田野,地里的庄稼早已被战火摧毁,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和散落的碎石。远处的村庄,也是一片死寂,看不到一丝人烟,只有残破的房屋和倒塌的墙壁,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他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着,看不到一丝阳光。风从南方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吹起了他的满服披风,也吹起了他后脑勺的辫子。那辫子像一条丑陋的尾巴,时刻提醒着他的屈辱和背叛。
他握紧手里的断水刀,刀身冰凉,像他此刻的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大明的总兵吴三桂,而是后金的平西王,是一个背叛家国的叛徒,是一个永远的傀儡。
多尔衮站在城门口,看着吴三桂和关宁铁骑的背影渐渐远去,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转头对身边的鳌拜说:“鳌拜,你派一支骑兵,跟在关宁铁骑的后面。要是他们敢有任何异动,立刻杀无赦!”
“是!”鳌拜恭敬地回答,眼神里满是凶狠,“王爷放心,只要他们敢反,属下一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多尔衮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算计。他知道,吴三桂和关宁铁骑,不过是他南下中原的一颗棋子。等到他们替自己扫清了障碍,等到自己拿下了中原,他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们。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国家的人,怎么可能得到他的信任?
吴三桂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心里满是迷茫和绝望。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是胜利和荣耀?还是死亡和耻辱?是能救出父亲和陈圆圆?还是会和他们一起走向毁灭?
他想起了父亲吴襄的叮嘱,想起了陈圆圆的笑容,想起了关宁铁骑弟兄们的信任,想起了顺义城百姓的惨死……一股强烈的愧疚和痛苦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他知道,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也无法回头。他只能带着关宁铁骑的弟兄们,带着满身的屈辱和不甘,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命运,走向那无尽的痛苦和骂名之中。
队伍缓缓前进,朝着南方走去。远处的山海关城楼,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这座曾经守护了大明数百年的雄关,如今却成了后金南下中原的门户;这座曾经见证了无数汉人英雄热血的城池,如今却成了他这个叛徒的“发迹之地”。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石,打在士兵们的脸上,疼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可没有一个人抱怨,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他们只是默默地走着,像一群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吴三桂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等待着他。而他,只能带着关宁铁骑的弟兄们,一步步走向那风暴的中心,走向那无法预知的未来。他的悲剧,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