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不知道的过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跟着恋穆，一步一步的，只在她半步之后，她也没说话，我们默契的沉默着。
我心里想着各种东西，想着也许走路是一种奢侈，想着我们已经走了多远，还要走多远，但我并没有问。想着我们的家是在哪里，爱因斯坦和汤姆的家就是昨晚的.....突然发现爱因斯坦和汤姆没有家.....还没来得及重拾旧爱，就没了呢。那就只能是唐恋穆和张爱英了，那个张爱英出生，和去世的家，那个他们喝交杯酒，生活过的家。可是，然而，但是，现在是爱因斯坦和唐恋穆的故事了，我们的家在哪？会有家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
就这样胡思乱想，天马行空的想着那些有的，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我们就....到了。
我们家门口。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不是很久没看见的东西，重见的那种熟悉，而是知道不是，却又好像的熟悉。“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似问非问的说出了这句话。
“是的，曾经的家”
我眼前的是一栋土房子，一座柴房，两个厕所，还有一口井，还有一些庄稼，尽管我并没有全部看到，但我知道屋里还有两张床，一张石头的，一张木头的，还有灶台，还有凳子，桌子，百宝箱.......甚至还有哪些我砍倒的树，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还有那条小溪，那些守株待兔的陷阱，还有村子，还有红薯，还有大黄，还有小白......还有，还有。
“如果不是知道不是的话，我会以为这就是我们的家。”曾经的。我在心里说。
“确实不是”
意料之内的失望，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准确的说是，我去世时候，我们的家。”
“嗯？”
“走吧，进去看看。”
她带着我走了进去。
我以为的和我看到的并不一样，更加让我感觉到之前看到的，只是我以为的。
屋里只有一个石床，床上铺着棉被，还有一个荞麦枕头，本来百宝箱的地方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木衣柜，我打开衣柜，里面并没有放着我以为的衣服，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梁上也没晾着肉，锅里也是空着的，很多陶罐还在，但里面也没有果汁，果肉。
我坐在我的凳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一声呢喃打破了沉默，“都没变呢。”“和我记得的一样”
我很失落，我的床不是我的床了，屋里多了我没见过的东西，少了我熟悉的食物。
她也坐了过来，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像是安慰。
“你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有很多问题。”
我抬头看了看她的脸，又低下了头。
“你的故事呢？”“你的故事为什么没有这部分。”
“我以为我的故事就是所有”我不记得这句话是在心里说出来，还是真的说出来了。
“就算不是所有，也是你全部的故事了。”
我眼睛亮了一些，我猜。
“嗯”
我笑了出来。“恋穆，你还挺会安慰人的嘛”
“那是！”她学着我很得意的说出来。
“哈哈哈哈”我们都笑了。
一会儿，笑声停了。
“告诉我吧，我不知道的故事。”
“嗯”她点点头。
“该从哪里说起呢？”她在思索着。“想到了”
“记不记得你三十多年前来过这个世界”
“记得啊，那时我刚出生，对这个时代了解很少。”“不过当时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就是我的恋穆”“嘿嘿”
“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你”
“那你？”我还没问完我的问题，她就接了过去。
“其实并没有”她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是谁，当时，为什么来找我。”
“啊~”我表示不满
她并没有理会“但，你走之后，我慢慢的想起来了，一开始是一点一滴，后来是泉涌，再后来像是海啸，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嗯”
“然后随着我想起来的越来越多，我做的也越来越多。”
“嗯？”我继续做着我忠实的听众。
“本来我只是像其他人一样活着，整天消磨时间。”
我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因为我什么都有了，反而还不知道我要什么了。当物质生活到了极致，精神反而无处安放。”
“嗯”我懂了
“于是我经常打乒乓，因为其他运动也不那么喜欢。后来才知道这也是因为你”
“嗯”我点点头，赞同。
“可当时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然后经常自己做饭，后来甚至想着要去开荒其他星球”
“嗯？”
“就是那些没被开发过得星球。”
“但是不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虽然我并不知道这种现代持续了多久，小科恩的经历让我略知一二。“怎么会还有没开发的星球？”
“因为资源饱和之后，连没开发的星球也成了一种资源。”
“哦，我又懂了。就像旅游一样”
“差不多，反正赋予自己时间，赋予自己意义。”
她把意义和时间分开说了，而不是时间的意义，让我想起了之前的思考，果然现在已经不需要时间这种空虚的单位了。
“接着呢？”
“接着我有了杰瑞啊，他还带给了我一个星球，虽然已经开发过了，但自己的星球还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确实呢。”
“然后杰瑞陪我打球，我再也不用去乒乓星和我球技相当的人切磋了。”“尤其是后来我排名靠前更是少有对手。”
“额.....”果然不是我菜，是对手太强。
“对了”
“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哪个？”我尽量忽悠过去。
“就是你说我打乒乓赢过你，就给我三个愿望啊。”
“有说过吗？”我抬头看天，笑着避开她的眼神。
“没有。”她的回答却出乎我意料。
我低着头认真看着她。
噗嗤，她笑了出来。
“嘿嘿”，我也笑了出来
“那你要什么愿望？”
“第一个愿望，让我说完我的故事”
“简单，继续吧”
“后来我就在这个星球住着，没多久你就来了。然后.....”
“嗯，然后就接上了。你想起了越来越多的事，然后做的更多，但你做了什么？”
“我让杰瑞重建了现在小科恩在的房子，还让他完全按照我的记忆造了这里，包括那边的小河，还有你的破桥”
“哪破了？”
“有一次下雨，我一个人过河，摔河里了，还好水不深，不然我就要早几十年来看你了。”
“额.....”不清楚是不是该笑的我，有点尴尬。
“后来我就在旁边加了两根竹竿扶着走，稳当多了。”
“挺聪明嘛”
“那可不是？”
她停了停，又开始了她的故事“造完了所有东西，食物却没法还原。因为没有果子，没有野兔，没有野鸡了......”
“还有野猪”我提醒道。
“嗯......”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没有食物了，因为失传了，人类太多的东西丢失在了历史长河里，以至于后人觉得那些奇迹，那些巧夺天工，从未有过。即使科技这么发达，也不能逆转时间，改变过去。不过我觉得，之后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因为信息就是一切，超智能体们会把每颗星球上的信息存下来，即使微小到砂砾，她不在乎，所以她能在乎。
“继续吧。”
“还有就是因为没有其他人，所以我只还原了，我的家，还有我们的家。那些村庄，孤儿院，养老院......都没有了”
“本来就没有的东西，何必无中生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是的”我以为她会笑话我，结果她很严肃的同意了我的话。
“然后这一世就没什么好说了。”“哦哦”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种了一只玫瑰”
果子没有了，玫瑰却还在，曾经最实用的，反而消失了，只留下了象征意义的事物，也是讽刺。
“像小王子一样”
“嗯，而且还把它罩了起来。”
“那有没有狐狸呢？”我有点好奇
“你不就是嘛”她温柔的咧开了嘴。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小王子，你是狐狸”
“其实是性别吧。让你这样错以为。”
“差不多吧”我轻松的说。
“那.....”“上一世呢？”我问。
“又是一个故事了那。”
“愿闻其详。”
“当时你又先死了”
“哈哈”我笑了笑“似乎总是我先走一步”
“嗯，差不多吧。”
“死掉的人已经去了死掉的世界，活着的人还得活在活着的世界。”
“所以你果然听我的话，继续活着？”
“是的”
“那有没有再嫁”我急切的问道。
“呵呵”她笑了笑好像故意吊我的胃口一样，然后才慢慢说道“要是嫁了怎么又会有现在的故事？”
我松开了抓着她的一只手，刚才不注意就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知道该放松一口气，还是该为她担心，一个人怎么过接着的几十年......如果能够选择，我想活着，但现在一切都成了假如，都不知道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唉~”最终只能叹口气。
“叹什么气？”她问我。
“唉~”我张嘴准备说些什么，然而舌头上并吐不出来一个字，只再叹了一口气。
“也没什么”她说的云淡风轻。
“但那是几十年啊！”我补充道“而且是那个时代的几十年。”如果是现在，估计也就是远一点的瞬间转移的时间罢了，但那是过去的过去，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代，度日如年的时代。
“也没什么啊。”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安慰我“都过去了。”“更何况，我并没有虚度光阴。”
我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不再放下，她也回应了我，捏了一下。
“在你死后啊~”她故作悠长的样子，似乎有很长的故事要讲。
“我把你烧了，骨灰收起来扔到河的下游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拉着她的手正往河那边走。
“额”感觉听见这种身后事还是第一次，有点别扭，也许永远习惯不了，但我继续走着，也继续听着。
“喏”“就是那边”我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指的很模糊，我看的也很模糊，但我知道了，张爱英在这里死去。
“这桥？”我看着眼前的桥，果然已经加了竹子护栏。
“不是和你说了嘛，又一次摔了，然后就改造了一下。”
“但这可不只是简单的改造。”我看着眼前的桥，才觉得是桥。原本我的两根木头还在，但木头下多了很多竹节支柱，一头插在木头里，一头插在水里，看起来很稳当，这样木头就不会被洪水冲走，也不会简单就移动，无论谁走在上面。而且桥的两边除了加上竹竿护栏，也有竹柱稳定加固，桥的两端也加固了。最重要的是，桥边有个石碑，上面写着“奈何桥”三字。
“这不是有点阴森？”我指着石碑和她说。
“有什么阴森的。难道一个人的骨灰不必一块石头更阴森？”
“这倒也是.....”我又问“不过”“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本来想多刻几个字，太费力了。”
我可以想象，我自己做这些工作量也很大了，更何况她一个柔弱女子，又没人帮扶。而且我做的话，字也刻不了这么好，我看着石碑上的字，横竖撇捺都有一种奈何的味道，一定是下了功夫。
“为什么这么麻烦”
“本来也没什么事嘛”她又补充道“因为你的原因，就算你死后，生存也没有什么太多问题。”我想起了我的兔子，庄稼，甚至那堆柴。
我笑了笑“这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
“差不多”她也笑了笑。
“所以为什么这个名字”从很久之前我的话题就不会再随便被岔开了。
“因为奈何花落去，似曾燕归来”说着她自己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也被她的笑感染，跟着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敛容“因为这个桥让我想起了你”“想起了第一次来你家”“想起了和你私奔，你画的两个小人，还有我们的家”“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在大黄的介绍下遇见”
“......”我嘟起嘴。
“但是，无可奈何没有缘分”
我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她止住。
“所以奈何桥在人不在。”
我点点头。
“然后就没什么可说了，就是整天喂兔子，做饭，洗衣服。因为种庄稼太累了，所以把地缩减到自己能够自足的地步。然后还有母鸡下蛋.....各种琐碎的事。”
“那我的钱？”我问
“死了还记着钱，财迷啊你”她打趣我，我也不恼，只挠挠头，等着她说答案。
“买各种东西去了，衣柜，枕头，棉被，母鸡......”
我想大概也是这样，在看见衣柜和枕头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你的木床？”曾经我和她一个睡石床，一个睡木床，每天遥目相望，也算是一种守望吧。
“因为一个人，又怀念你的气味，所以就睡在了你的石床上”
我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因为木床已经没了，石床上我原来铺的皮毛也没了。我想大概是晚年时候她没力气做那么多家务，就开始变卖东西吧。但我没问。
“那就这样吧”我说。
“怎样？”她抬头看了一下我。
“就这样让你占占便宜熟悉熟悉我的味道吧。”边说边往她身上蹭，被她嫌弃的推开，其实那句话我以为我只是在心理想，没想到说了出来。
“恶心”
“切，不知道谁跑到人家床上睡着要闻人家的味道”我矫情的说。
“切切”她红着脸掩饰无以反驳的尴尬。
“故事讲完了吧？”我暗示她。
“嗯，讲完了。”她点点头。
“那第二个愿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