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颢沉默良久,情绪算是彻底稳定下来,带着对前程无望的疲惫看向女儿:“你今日在我的书房所说仅止于此,千万不能口无遮拦到处瞎说。”
“女儿不是小孩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有分寸的。”
“被自己的亲闺女出卖,你让父王往后还怎么面对你?”
赵灵悦不由自主跪下:“请父王原谅女儿。”
“父王虽把你许给萧景文,可父王对你的爱从未减退,你却做出这等事伤父王之心。……。灵悦,父王已体会到你曾经体会过的痛苦,你赢了。希望你记着,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父王绝不记恨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宠爱你,只是你想嫁给萧景翊已不可能。”
赵灵悦垂首跪地,泪水滑过脸颊:“父王,女儿……女儿错了。”
赵颢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目光冷峻而又清明:“你我是亲人,不该将你的气撒在父王身上。仔细想想,要不是萧景翊不愿接下这门亲事,要不是萧景文跪在他父母面前求娶你,要不是萧远德又来找父王一次,父王也不会想到萧景文的好,说到底都是萧家的错。”
赵孝纪在一旁煽风点火:“妹妹也是知道的,父王为了你跟萧景翊的事屈尊宴请萧远德夫妇,你哥哥我还专门跑了一趟青云馆,与萧景翊聊了一回。我和父王该做的都做了,最后能变成这样,都是萧家的错,罪魁祸首还是萧景翊,你不该把对他的怨气撒在父王身上。现在倒好,破坏了父王的大事。”
“事已至此,无挽回余地,好在有太后奶奶罩着,父王无事,我们一家都无事。”赵灵悦后悔不已,即使父王与哥哥不说那些话,她也会怨恨萧家。更何况二人原谅了她,还跟她说些亲人之间充满感情的话,“女儿自然怨恨萧家,只是时机未到,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赵颢对女儿的说法很满意:“你在背后对父王所做的一切,父王也会记在萧家头上,你我父女目标一致,往后可精诚合作。”
赵灵悦怎么都没想到,本是让父王体会她痛苦的计谋,竟让她和父王站到一条站线上来。她不爱萧景文,根本不会考虑父王的说法往后会不会影响她与萧景文的幸福,她只希冀有父王的支持,说不定她和萧景翊还有希望。
“不知父王想跟女儿如何合作?”
赵颢也是临时起意,想要为胸中的怒气和多年的筹谋落空找个发泄口,萧家才成为他泄愤的目标,至于其他还未有所筹谋。
“父王还没想好,只要你我父女有心,不怕找不到机会。你下去吧,父王想静一静。”
赵灵悦缓缓起身,离开父王的书房。
令她想不到的是,赵颢在她离开后一拳重重地砸在书案上,那书案结实,未有丝毫损坏,只是上面的砚台翻落,墨汁如黑血般漫延在地。
赵孝纪被吓坏,见父王的手被砸烂,流出血来,连忙找来药箱,打开后取出一瓶药粉,托起父王受伤的手,将药粉撒上,再用干净的布子包扎好。
“父王再生妹妹的气,也不该伤到自己。”
“以前疼她算是白疼了!往后她不是本王的女儿!”赵颢觉得手上的疼痛根本比不上内心之痛,那是被亲人出卖的痛。
赵孝纪听得出,父王对妹妹的宠爱到今日算是彻底消尽:“我扶父王到里边休息,也好差人前来收拾一下。”
赵颢点点头,由赵孝纪扶着步入内室。
……
苏沐瑶出发十日后,裴少棠才被父亲放出来。一获得自由,他先去了趟苏家窑场。
窑场里一切井然有序,张伯卖力地看着大门;几个拉坯的工匠正专注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揉泥、定中心、拉坯成型,熟练而沉稳;窑场最里面的马蹄窑正冒着烟火,张傻子忙碌着添柴、控温,确保窑火均匀。
因邢烈坐在一旁品茶,裴少棠并未靠近,转过身放心地离开。走时还不忘叮嘱张伯,有什么事尽管到裴家窑场寻他。
张伯答应着:“那是一定,谁让裴公子是苏家未来的女婿,不麻烦您还能麻烦谁?”
裴少棠听着很受用,可想到父亲欺骗了苏姑娘,导致他没能陪她一起远行,心中泛起阵阵愧疚,因这份愧疚他更会在苏姑娘不在的时日里帮她看好窑场。
接着他又去陶韵巷的苏家摊位走了一遭。
摊位的货架上已摆上新烧的瓷器,其中也有几款苏姑娘亲手制作的精品,恐怕是她临行前赶制出来的。
柳新初正站在摊位后整理货品,见裴少棠走来,赶快行礼:“好几日没见裴公子,听说您去华州送货,一路可辛苦?”
由此判断柳姨娘没有将他被关在府中的事向她的亲弟弟透露,应是被父亲叮嘱的缘故。裴少棠不想谈及去华州送货的谎言,而是问道:“我不在的时日苏家摊位上的货卖得如何?”
柳新初回道:“有我在,没有卖不出去的货,裴公子尽管放心。”
裴少棠毫不避讳直白地问道:“卖完货赚的银子你都放在哪里?”
柳新初不傻,听得出裴少棠关心什么,笑着回道:“摊位的货架上每日摆哪些瓷器,每件瓷器价钱如何,楚儿姑娘都清楚,她每日酉时会准时来清点货物,再对账目,除去给我的辛苦费外,卖货所得均由她拿回苏宅。楚儿姑娘还规定,若对账的结果差一分一毫都从给我的酬劳里扣除,故而我将卖货所得看得甚紧,否则辛苦一天岂不白瞎?”
裴少棠听罢,心中稍安:“你别介意我问得直白,沐瑶人不在,我需帮她盯着,什么都需了解清楚。”
“裴公子放心,我是裴老爷放在这里的人,心只会向着裴家。”
“还要向着苏家。”
“是!是!苏家和裴家不分彼此,向着裴家便是向着苏家。”
裴少棠对柳新初的说法甚是满意:“你忙着,我去铺子瞧瞧。”
柳新初刚要说“裴公子慢走”,话还未出口,楚儿姑娘出现在两人面前。
“裴公子是刚从华州回来吗?您看上去清瘦一些,该不会是送货辛苦,来回的路上没吃好?”
又有人提到华州送货一事,裴少棠自然要回避:“我刚去了趟窑场,没见婶婶在,她这会儿是不是在苏宅?”
楚儿解释道:“夫人今日感染风寒,在家休息,项嬷嬷需照顾她,也没去窑场。不过裴公子放心,项嬷嬷已临时雇了做饭的人,不会饿着工匠们。”
裴少棠才不关心工匠们是否会饿着,听到林婉茹生病,他已没有了要去自家铺子的想法。
“我这就去苏家看望婶婶。”刚走出几步,又转身问楚儿,“可找郎中给婶婶瞧过?”
裴公子着急的样子令楚儿觉得好笑,也为姑娘感到高兴:“已找郎中瞧过,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
“郎中可开了药方?”
“开了。”
“可抓了药?”
“抓了。”
裴少棠终于放心:“你可知婶婶病着想吃什么?我过去看她时顺便给她买了。”
“您可算是问着了,我出来时夫人说她想吃粟米山药蒸糕,项嬷嬷吩咐我出来时买了回去,我本想着来摊位看上一会儿再去买,不如将这美差交给裴公子?”
裴少棠自是高兴:“粟米性温,经过蒸煮软糯易嚼,还补脾胃、暖身子,最能缓解风寒病人食欲不振;山药性平味甘,可健脾益肺,也对风寒病人有益。婶婶想吃粟米山药蒸糕还真是想对了,我这就去买。”
裴少棠已待不下去,拔腿便走。
楚儿看着裴公子的背影赞道:“裴公子真厉害!不仅会做瓷器,还懂药理。”
柳新初则叹道:“唉,本来裴公子要去裴家铺子一趟,如果我没猜错之后肯定会去裴家窑场。这倒好,你一来,他的魂儿又被苏家勾走,恐怕今日是去不了裴家窑场。”
楚儿双手叉腰,装作生气的样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裴公子不应该前去看望我家夫人?他可是苏家未来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难道你没听过?”
柳新初摆手笑道:“该去,该去,楚儿姑娘别生气了,你现在没机会买粟米山药蒸糕,不如去逛逛街,别在这里打扰我卖货。”
楚儿放下叉腰的双手,站到摊位后面:“我临时决定今日在此跟着你学习卖货,你答应过要教我,不许变卦!”
柳新初只好说:“只要楚儿姑娘乐意学,我自会教你。”
裴少棠先乘坐马车来到卖粟米山药蒸糕的铺子,买好后,提着蒸糕准备上马车,耳边传来货郎的叫卖声。
“上好的香料!走过的!路过的!快来买上一些,放在家中,整个屋子都会闻到花香!”
裴少棠想起他送给苏姑娘的绞胎香囊,恐怕里面放的香料香气已散尽,不如帮沐瑶买些?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想趁此机会进入沐瑶的闺房。几个月都见不到心上人,能看看她闺房的陈设,闻闻她日常用的熏香,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