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伊恩应道。
与黛安娜不同，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凝视着那片起伏不定的乌云幕布的眼神亦是如此。
黛安娜察觉到他神情间的异样，微微眯起了一只眼睛。
“我们得跑。”站在她身旁的瑟琳说道。她那鬃毛般的深蓝色发丝被风吹散，眼神锐利地扫向一侧，“现在就跑。”
“没用的，爵士。”黛安娜语气干脆地反驳，“它看起来移动得慢，但就算我们全速奔跑，也逃不掉。也就是说……”
她用明显镇定了些的目光瞥了瑟琳一眼，随即转头看向伊恩，补完了后半句话：“我们得靠圣使大人的魔法撑过去。”
瑟琳眼睛一睁，转头望向伊恩：“您真的是一位实力如此高深的魔法师吗？”
她的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这也难怪——知道伊恩是魔法师是一回事，想到他能施展高阶魔法，又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算不上。”伊恩语气略带不情愿地回答，一只脚踩上马镫，站起身补充道，“但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想活下去的话。”
“那场风暴……和我所知的沙尘暴不太一样。”露西娅说道。
她迎着夹沙的风眯起眼睛，但眼神已然恢复平静——方才的失神，似乎只是被那壮观景象暂时震撼所致。
“我觉得那不是普通的风暴，更像是……沙潮。也就是说……”她转头看向伊恩，铁面具下的表情难以分辨，“或许我们只要小心些，就能撑过去。”
她大概是在担心魔法消耗。这也是伊恩语气不情愿的原因。
“要是普通沙尘暴，或许还行。危险肯定是有的，但我们合力或许能撑住。”黛安娜摇了摇头，说道。
她看向正从鞍具上翻身下来的伊恩，立刻继续道：“但那显然是那只该死的蠕虫——亚纳尔・塔什施展的古老法术。它会比普通沙尘暴凶猛得多，我们会被沙子活埋的——”
“别慌。”伊恩语气平淡地打断她，此刻已走到她身边，“我也没打算正面硬抗。”
“真的？”黛安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伊恩转过身，面向前方沙漠中汹涌而来的巨大黑潮。
规模确实惊人，但也仅此而已。
说实话，那或许只是一场风力极强的风暴——只不过裹挟了海量的沙尘。单论魔法而言，这确实令人惊叹，但没必要因此恐慌。即便不解锁新技能，伊恩凭借现有的能力，或许也能撑过去，消耗甚至可能比预想中低得多。
真正让他在意的，并非沙尘暴本身。
或许那场风暴是……
——看你们这么紧张，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啊……
约格轻笑着打断了他的思绪。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已骑上莫罗的伊恩、露西娅与瑟琳，齐齐看向了黛安娜。黛安娜愣了一下，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后，皱起了眉头。
——现在可不是只盯着那个的时候，对吧？
约格慵懒地补充道。没人不明白它低语的含义。除黛安娜外，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转向了山坡下方。此刻留心观察便会发现，之前的震动与嘶吼声，早已停了下来。
黛安娜随后也低头看向山坡下，同样皱起了眉。
那只沙漠蜥怪侧身躺在地上，外皮多处撕裂，伤口处不断渗出体液，身体只是间歇性地抽搐，如同癫痫发作一般。更可怖的是，它的皮肤下，多处地方都在涌动着，不难想象此刻它体内正发生着什么。
黛安娜眼中满是厌恶，目光最终停留在蜥怪身旁：“果然……”
那里躺着一只被碾扁的巨大灰黑色蛆虫。即便浑身沾满黏稠的黏液，它头部周围那圈锯齿般的尖牙，仍在不断开合。
“这些绝对是沙虫幼虫，不过和我所知的品种有不少差别。”
“如果是沙虫……”露西娅喃喃道，话语未尽。
黛安娜点头：“对，是亚纳尔的‘孩子们’。”
“看来它们在这片沙漠里过得挺自在。”伊恩语气干涩地嘀咕着，已经转身，将一个金属储物箱放在身后的地上，“现有的面罩不够用，都做好万全准备。”
他说完，便立刻朝山坡下走去。
“那些东西交给我来处理。”伊恩说道。
“您是说……您要亲自去对付那些幼虫？现在就去？”瑟琳眉头紧锁，问道。
“它们接下来就要来找我们了。”伊恩没有停下脚步，右手已握住那柄黑剑，“而且已经在路上了。”
瑟琳与黛安娜这才终于扫向下方的山脊。
约格的窃笑声在伊恩脑海中响起：
——真可惜，本来想给你们个惊喜的。真想看看你们吓一跳的样子。
原来这小混蛋是故意隐瞒……
伊恩咂了咂嘴，脚步却未放慢。他行走间，目光始终锁定着下方的区域。
唰……
前方的沙地泛起涟漪，某处地面不规则地隆起——有东西正在沙下朝着山坡爬来。伊恩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么。
——据说沙虫是沙漠中最常见，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生物。
记忆中闪过几段对话，是瑟琳与黛安娜谈论亚纳尔・塔什时所说：
——它们据说能永生，只是生长速度极慢，一百多年里都会是其他生物的猎物。
这是他之前询问亚纳尔・塔什时，听到的关于沙虫的描述。
——但若是能存活数百年……它们就会成为无可匹敌的掠食者。古老的凡特鲁人将这类生物称为“亚纳尔”。
——其中最古老的那只，名为亚纳尔・塔什。传说它已活了上千年，曾是沙漠的守护神。
后续的故事便在意料之中了：帝国入侵开始后，沙漠部落接连被摧毁或征服，但在被灭的部落中，仍有幸存者。他们中的一些人举行禁忌仪式，将古老法术刻在身上，走进沙漠，向亚纳尔・塔什献祭了自己的生命。
——不过这只是传说，没人知道多少是真的。或许它只是一只吞噬了太多帝国士兵，最终失了心智的蠕虫而已。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沙漠的守护神，变成了沙漠的大恶魔。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故事其实没什么太大用处。他真正了解到的，不过是亚纳尔・塔什是一只活了千年的沙虫，且会使用魔法。
呼——
前方的沙地突然喷涌出一股沙柱。一只幼虫如箭般从地面跃起，身后还拖着碎石。它有小型野狗那么大，石板灰色的身体顶端，一张满是同心圆状锯齿獠牙的嘴正不断开合。
迎接它的，是一道灼热的紫色弧光。伊恩的黑剑裹着“逆天之牙”的能量，将幼虫的身体径直劈成两半。
噗嗤——
幼虫落在沙地上，断裂的身体涌出黏稠的黏液。伊恩压低身形，将剑斩至最低点后，没有回头，立刻再次蹬地向前冲去。
呼——
袭来的不止一只。另一只毫无征兆地从沙中窜出，再次被紫色剑光扫过、劈碎。伊恩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只幼虫擦身而过的影像。
真难想象这些东西曾是别人的猎物。
当然，它们如今或许已被腐化，变异成了更恐怖的模样。但无论如何，它们对伊恩构不成太大威胁——伏击速度太慢，牙齿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而被“逆天之牙”加持的剑，轻易就能切开它们厚实坚韧的外皮。
刺啦——咔咔——
当然，若是伊恩在任何一个方面有所欠缺——力量、速度、感知或是装备——这些幼虫都会变得极具威胁。但不幸的是，对这些幼虫而言，伊恩恰好是一个在所有方面都毫无短板的罕见存在。
看来我还挺克制这类生物的。
与大多数魔法师不同，伊恩反而更擅长应对伏击型掠食者。即便那些原本在啃食蜥怪的幼虫，此刻也纷纷朝他扑来——但伊恩毫不间断，将它们一只接一只地斩碎。
噗嗤——
伊恩挥剑向前，步步紧逼，终于停了下来。刚刚被他的黑剑劈碎的，是最后一只幼虫。
此刻，他身后的沙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只幼虫的尸体，残躯如同破损的玩具般散落各处，还在微微抽搐。
呼——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掠过，力道之大，让伊恩都踉跄了一下。夹着沙粒的风刮在脸上，刺痛难忍，他皱了皱眉，随即直起身，毫不犹豫地将黑剑收回了储物空间。
呜哇……啊啊……
风暴此刻已占据了他的视野，如一片漆黑的云海般翻腾。不知何时，它已逼近到危险的距离，仍在以骇人的速度朝他席卷而来。
这破地方我真是受够了……
比魔化生物更可怕的，是沙漠本身的环境。不久前，他才刚差点被埋在地下，又险些被山体滑坡卷走。穿越沙漠时，他得靠自己挣扎求生，这已经够离谱了，现在居然还遇上了沙尘暴。
伊恩又一次叹了口气——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叹。
“伊恩爵士！”露西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骑着莫罗，正沿着山坡中央疾驰而下。她的铁面具外，又额外罩了一个临时制作的面罩。
嗒嗒嗒！
瑟琳紧随其后，提着补给箱奔跑着；黛安娜则将皮革水囊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稀世珍宝。就连她，也在木制面具外缠了一层布。
伊恩转身朝她们跑去。身后的风如活物般汹涌，不断撞击着他的后背，两侧的沙地上，濒死的幼虫还在抽搐。
咕噜……
莫罗扭动身体减速，黛安娜则踉跄着停下，带起一片沙尘。最后赶到的瑟琳，急忙将储物箱递了过来。
“圣使大人，给您——”
“辛苦了。”伊恩将储物箱收进储物空间。
与此同时，已从莫罗背上下来的露西娅，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是为他准备的面罩。
“大家都跟在我身后，靠近些。”伊恩说着，将新面罩叠在遮住口鼻的旧面罩上，随后转过身。
呼！
一堵翻滚的黑暗之墙已近在眼前。风力之强，让他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呼吸确实更憋闷了，但……
挡沙效果还是不错的。伊恩眉头紧锁，眼神却已开始变化——眼眸逐渐变成浅金棕色，瞳孔中央闪烁着淡淡的紫色光晕。
他将左手向前伸出。
唰——
魔法能量从掌心涌动而出，在沙地上刻出一圈圈同心圆。随后，他掌心朝上一翻，周围的沙子立刻一同盘旋着向上飞升。紧接着，伊恩握紧了拳头。
咔嚓！砰！
沙子向内聚拢、压缩，形成一道坚固的椭圆形墙壁，将他们包裹在一个保护穹顶之中。穹顶足够宽敞，即便巨人站在里面也绰绰有余。
原本震耳欲聋的风声，如被利刃切断般骤然减弱。莫罗的身体散发着微弱的紫色光芒，驱散了彻底的黑暗，在穹顶内部投下柔和的光线。
“我们还活着……我的天。”黛安娜气喘吁吁地喃喃道。
她终于瘫坐在地上，而瑟琳则茫然地环顾四周，问道：“这是什么魔法？”
“沙之囚笼。”伊恩回答。
“沙……囚笼？”听到这个答案，瑟琳本能地皱起眉头。当伊恩只是耸了耸肩时，她的眼睛终于睁大了：“真的是这个魔法？”
显然，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沙之囚笼”施展到如此巨大、如此坚固的程度。这也不足为奇——这个魔法原本只是用来暂时困住敌人，为准备下一个法术争取时间的小技巧而已。
轰隆隆……
就在这时，穹顶外壁传来一阵震动与声响，像是冰雹砸在窗玻璃上。
他们已经进入了沙尘暴的范围。
“我们得撑多久？”露西娅喃喃道，抬头望向穹顶顶部。她也在黛安娜身旁坐了下来。
黛安娜闭着眼睛回答：“最多一小时，不会更长了。”
“这魔法可能撑不了那么久。”
听到伊恩接话，黛安娜猛地睁开眼睛：“什么？”
伊恩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随后轻轻晃了晃紧握的左拳：“这个魔法的设计初衷，并非用于此种场景。我或许需要中途重新施法。所以……”他扫了一眼众人，下巴朝下方点了点，“大家都压低身体，尽量靠近地面。”
他话音未落，黛安娜已立刻趴在地上，腹部紧贴沙地，将水囊护在身下，仿佛那是易碎的鸡蛋。瑟琳与露西娅则都向前俯身，靠在莫罗身侧——莫罗也已蜷缩身体，压低姿态。
——哦呀……
伊恩的手腕处传来一阵蠕动。约格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大家最好再把身体压低点。有东西过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伊恩——除了黛安娜。
伊恩眯起眼睛，低声道：“说清楚点。”
——我觉得没必要。
约格的低语立刻传来。
——它已经离得太近了。
咔嚓！轰隆！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在穹顶上，“沙之囚笼”的一侧瞬间碎裂，化为漫天沙尘与碎石。
砰砰砰——
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从破口处强行挤了进来。一张吞噬黑暗的巨口豁然张开——口中的牙齿如钟乳石般参差不齐，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那是沙漠的掠食者——亚纳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