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伊恩外，其余人都保持着安全距离坐在一起，恰好位于蝎蛛摊开的巨腿之间。
每人手里都捏着一条肉干，可真正在吃的，只有脖子上挂着木制面具、眼神锐利的仙子。即便如此，她啃肉干时也频频焦虑地抬头望向天空，神色近乎多疑。
另外两人——露西娅与瑟琳，则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几乎没碰手里的食物。她们的目光落在蝎蛛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坐在这只怪物宽阔扁平躯体边缘的伊恩身上。
伊恩慢慢咀嚼着，左手握着一块焦黑的几丁质碎片——那是蝎蛛的外壳残片。咽下最后一口后，他用匕首刮过碎片内侧，将淡黄色、略带黏性的肉刮了下来，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
“哦，卢恩特……”露西娅几乎没动嘴唇，轻声叹息。
旁人都觉得这场景令人作呕，伊恩却在吃这只怪物的肉，而且方式大胆得让人不安：他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把战锤，粗暴地砸向蝎蛛躯干的另一侧，将其砸得粉碎，随后在碎片中仔细挑选大小合适的块，刮取里面的肉。而享用这份“大餐”的不止他一人。
咔嚓。啪嗒。碎裂声不断……
莫罗也在啃咬伊恩扔给它的一块大壳碎片。即便那些碎片坚硬得近乎岩石，莫罗依旧埋着头，一刻不停地稳步啃着。
伊恩咀嚼时微微眯起的眼睛，突然转向露西娅。咽下嘴里的肉后，他随手丢掉空壳碎片，开口道：“怎么，不吃？我都说了，趁能吃的时候多吃点。”
“这……”露西娅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下巴朝他的方向点了点，“这东西……能吃吗？”
“你说这个？”伊恩拿起身边一块破碎的壳片，轻轻耸了耸肩，“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起来也确实不怎么样。不过幸好不是生的，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尽管这只怪物外形骇人，其内部却已完全熟透——甚至可以说烤焦了。伊恩砸开它躯体时，冒着热气的肉还飘出淡淡的烟，当然，还有一股恶臭。
“可……你真的要吃这么多吗？你之前不是说它可能有毒吗？”露西娅的声音轻柔又谨慎，显然担心他会出事。
伊恩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斟酌她的话，随后随意地将匕首再次刺入肉中：“看起来没毒，就是味道太差劲了。”
他又咬了一口，这时瑟琳默默地将自己的肉干递向露西娅：“祭司大人，您也吃我的吧。”
露西娅有些意外，疑惑地接过肉干，抬眼看向她：“那你呢，瑟琳爵士？伊恩爵士说这次我们得好好吃东西补充体力。”
“我会吃的，我也会补充体力。”瑟琳轻声说完，便站起身来。
起身时，她的铠甲上散落出一小撮黑色沙尘。她顿了顿，稳住呼吸，随后转过身，眼中闪过坚定果决的光芒。
——嗯？这蠢货胆子倒不小。
约格的低语在露西娅脑海中隐约响起，就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瑟琳的意图。
看着瑟琳朝伊恩迈出一步，露西娅用力咬住下唇，开口道：“黛安娜。”
“嗯？”
“这些你也一起吃了，别剩下。”露西娅看都没看，就把自己的肉干全递给了黛安娜。
黛安娜惊讶地眨了眨眼，抬头时正好看见露西娅将斗篷披在肩上，站起身来：“你突然要干什么？”
“我去试试别的东西。”露西娅简短地回答，随即迈步走开。
黛安娜转头望着她的背影，眉头慢慢皱起，终于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露西娅和瑟琳都在朝伊恩走去。当然，她没有跟上去。
“他们都疯了吧。”黛安娜摇了摇头，小声嘀咕着，又将目光投向天空。她往嘴里塞了另一块肉干，把斗篷裹得更紧了——这是她明确的表态：绝不会吃那种怪物的肉。
“你们会后悔的。”伊恩看着露西娅和瑟琳走近，语气平淡地说。
瑟琳爬到他身边，抓住怪物一条瘫软的腿，在他右侧坐下：“我从小受到的教导是，艰难困苦要共同分担。”
“没错，那我们就一起‘分担这份痛苦’吧。”露西娅说着，在他左侧坐下，目光落在蝎蛛破损的半片甲壳上。
两人各自拿起身边散落的壳片，盯着里面黏附的熟肉。她们都轻轻叹了口气，一言不发，随后不约而同地拔出剑，开始刮取肉屑。
伊恩用余光瞥着她们，漫不经心地嚼着嘴里的肉。
何必自讨苦吃呢？
“呃……”
刚把肉放进嘴里，露西娅和瑟琳就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双眼紧闭，表情因本能的厌恶而扭曲。
说实话，伊恩还挺意外她们没吐出来。他第一次尝这肉时，感觉像在吃变质的牡蛎，甚至比变质的海凤梨还要难吃。
“哈……呼……”露西娅先咽了下去，用鼻子呼出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伊恩微微勾起嘴角：“很难吃，是吧？”
“尤其是这口感……说真的，我倒宁愿它是有毒的。”话虽如此，她还是将剑再次伸向壳片。
“别勉强自己，会吃坏肚子的。”
“不会……多吃几次，我想我会习惯的。”
瑟琳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握着黛安娜的那把短剑，埋着头，眉头紧锁，却还是稳步将另一块肉送进嘴里。
于是，这场名为“晚餐”的“战斗”，在压抑的沉默中继续着。
“那个……圣使大人。”瑟琳清理完几块壳片里的最后一点肉，打破了沉默。
“说。”伊恩一边咀嚼，一边回应，他的“晚餐”还远没结束。
瑟琳接着说道：“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看我心情，心情好就回答。”
“等您拿到殿下承诺的报酬后，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这个我现在还没法回答。”伊恩转向她，声音低沉而平稳，“之前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亚纳尔・塔什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了。这意味着，很快就可能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事。”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裂开的壳片。
“所以现在，这顿饭就是为战斗做准备。”
无论这支队伍的韧性有多强，空着肚子都无法战斗，尤其是面对亚纳尔・塔什这样的魔族。如果他们在这片沙漠中耗尽了食物，就必须知道哪些东西能让他们活下去。这正是伊恩选择吃这难吃玩意儿的原因——他要验证这一点。
“您说得对，是我失言了。”瑟琳低下头，伸手去拿另一块壳片。她的神情中带着几分窘迫，或许还有一丝羞愧。然而，无论那是何种情绪，都让人难以相信，它会出自一个头上长角的堕落骑士。
“你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一直偷偷瞥着瑟琳的露西娅开口了。她的语气很随意，眼底却藏着一丝好奇。
瑟琳下意识地张开嘴，却又顿住了。她的目光瞟向伊恩。伊恩仍在机械地咀嚼着，微微歪了歪头。
“你想说就说，不用经过我同意。”
“是，大人。”瑟琳将壳片放在大腿上，迎上他的目光，“其实……我是想问问，如果您暂时没有其他计划，是否愿意考虑留在殿下身边？”
啊，原来是这样的请求。早该猜到的。
伊恩在心里默默思索着，露西娅则皱着眉咽下嘴里的肉，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想让伊恩爵士为殿下效力？”
“如果他愿意，那我会无比开心……”瑟琳飞快地看了伊恩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我觉得，圣使大人大概不会做这样的事。只要您愿意出手相助，对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她的目光从伊恩脸上移到露西娅脸上：“如果二位愿意帮忙，我坚信，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大恶魔彻底清除，或许并非不可能。”
“嗯，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伊恩拿起身后另一块壳片，耸了耸肩。
瑟琳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圣使大人？”
“当然。只要报酬给得合理。”
“那是自然！”瑟琳再次低下头，脸上的笑容几乎藏不住了，“当然，最终还是要看皇太子殿下的意思。不过，为了能让二位留在我们身边，我想他绝不会吝惜任何珍宝。”
“他确实是个慷慨的人。”伊恩说着，瞥了露西娅一眼——毕竟，她的胸甲下就藏着一件帝国国宝。
瑟琳的笑容更深了。在她深色的嘴唇间，洁白锋利的牙齿隐约闪着光：“这就更让我们有理由活着回去了。如果二位能留在我们身边，我相信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伊恩没有回应。他只是将另一缕温热的肉送进嘴里，思绪已经飘到了接下来是否需要再找些壳片的问题上。
“我只是觉得，事情不会止步于打破‘平衡’。当然，打破平衡本身就已经意义重大了，但或许用不了多久……”瑟琳的目光飘向天空，喃喃自语，语气中没有丝毫担忧。
曾经如锈铁般静止的天空，此刻已开始微微波动，涌动着不安的气流。
“我们甚至可能找到摧毁魔域本身的方法。”
“那之后呢？”露西娅直白地问道。
瑟琳仍望着天空，闻声眨了眨眼，转过身来：“我知道殿下无意原谅圣教团，瑟琳爵士。”
瑟琳看向露西娅，露西娅则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可如果真是这样，战争就不可避免了。一场比我们经历过的任何战争都要浩大的新战争——它或许会席卷整个大陆，而不只是帝国。”
瑟琳没有移开目光，露西娅也同样直视着她，语气平稳地补充道：“这真的是殿下想要的吗？也是你想要的？”
黛安娜原本像没事人一样嚼着肉干，听到这里，动作突然僵住了。一阵轻笑悄然传入众人的脑海。
——看到了吧？露西，这就是我忍不住喜欢你的原因。
缠绕在伊恩手腕上的约格一直默默地扭动着，享受着这份紧张的氛围。
与此同时，伊恩毫无反应。他只是继续缓慢而稳步地咀嚼着。当然，他也很好奇接下来的对话——但他猜，这场谈话不会持续太久了。
不出所料，瑟琳没有回答。她只是用那双平静的冰蓝色眼睛回望着露西娅。
过了一会儿，露西娅轻轻点了点头：“我没有逼你回答的意思。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很抱歉，瑟琳爵士。”
“没关系，祭司大人。”瑟琳将目光移向一旁，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圣使大人。”
又来了。
伊恩转头看向她，依旧面无表情地嚼着蝎蛛肉。
瑟琳静静地注视着他，最终开口问道：“圣使大人……您真的效忠于光辉女神吗？”
露西娅猛地转头看向瑟琳。就连伊恩也微微挑了挑眉——他没料到会被问这个问题。
“当然，我很清楚您才是真正的北方大战士。”瑟琳误以为他的反应是因为自己失言，连忙补充道。
“可卡哈并非七大女神之一。而且……我绝无冒犯您所侍奉的那位强者的意思，但关于祂的信仰，一直存在诸多疑问。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直视着伊恩的眼睛，谨慎地问道：“您的体内蕴藏着混沌之力。和殿下一样。我知道这背后一定有原因——但我无法相信白金龙神会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或许……您和殿下……”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或许是因为伊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让人看不透。其实伊恩并没有生气，恰恰相反，他心中还隐隐有些赞赏。
看来她不只是个头脑简单的黑狮卫团成员。
伊恩原本以为她只是又一个忠心耿耿却缺乏主见的士兵，可此刻看来，她有着出人意料的洞察力。即便她的结论只是基于已知信息逆向推导得出的，也已然十分难得。
在伊恩的注视下，瑟琳的嘴唇尴尬地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头：“如果我越界了，请您原谅。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我盯着你，不是因为这个。”伊恩打断了她。
瑟琳眨了眨眼。
他咽下嘴里的肉，补充道：“想知道别人的真相，总得先说出自己的真相，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