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的目光微微一凝，露西娅则继续说道：“就算不算在屏障外的时间，您总不会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吧？”
“这……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伊恩终于把酒瓶从唇边移开，低声含糊道。
他咂嘴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很清楚自己这话自相矛盾。毕竟，露西娅早已能面不改色地将魔物烧成灰烬，或是用连枷将其砸得粉碎。最近，伊恩甚至常常在心里暗自赞叹她的成长。
“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有自己的理由，或者说至少是合理的解释。与魔物战斗是为了生存，而饮酒并非如此。
“黛安娜，你觉得呢？”露西娅随即话锋一转，眯起眼睛看向一旁。
“什么？”黛安娜正望着天空出神，语气里没有丝毫兴趣，看样子或许根本没在听两人说话。
露西娅定定地看着她，补充道：“你也觉得我年纪太小，还不能喝酒吗？”
“都这种时候了，何必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浪——”黛安娜的话戛然而止，她那带着嘲讽的语气渐渐弱了下去，缓缓低下了头。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伊恩和露西娅都在盯着自己。她的眉头慢慢皱起，神色逐渐变得不悦。
“你们俩之间的事，自己解决不行吗？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
“所以，”伊恩打断了她，语气平淡，“你的看法是什么？”
黛安娜用力咬了咬下唇，随后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
“对，说实话。”伊恩立刻回应道，没有丝毫迟疑。
黛安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声叹息里更多的是无奈，而非不满。她很清楚，自己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无端的争执中。
“如果按成年人的标准，喝酒根本没什么问题。而且，说到底，把露西当成小孩子看待本身就没道理。事实上……”她瞥了一眼露西娅此刻亮起来的眼神，单肩靠在储物箱上，耸了耸肩，“这么做对她来说，甚至可以算是一种冒犯。”
一阵沉默随之而来。黛安娜看向伊恩，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舔了舔嘴唇。终于，他低声说道：“嗯，她说得有道理。”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黛安娜露出一抹释然的浅笑，回答道。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伊恩・霍普，你对露西保护得太过了。而且这种过度保护……”黛安娜随口说着，一边点头，话音却突然顿住。她看到伊恩看着自己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说这是件坏事。这只能说明您在乎她。但也正因为如此，伊恩・霍普，您主动提出让她喝酒这件事，才更有意义。”
“这是精灵族的某种习俗吗？”露西娅轻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支持黛安娜观点的意味。
黛安娜立刻点了点头：“没错。在精灵族，当一个孩子成年时，按照传统，会由家族的族长为他倒第一杯酒，点燃第一支烟。”
“连烟也要吗？”听到这里，伊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里满是不解。
“对。”黛安娜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还是流畅地回答道。随后，她转向露西娅：“这是一项非常庄严的仪式。只有经过这个仪式后，才能开始吸烟。”
和族长一起抽烟，是吧？
伊恩看向一旁，强压下心中的叹息——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堪称“精灵式疯狂”的传统。露西娅则再次抬起头，用那双平静而坚定的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伊恩与她对视了许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是时候用相应的态度对待她了——承认她如今所达到的成熟程度。说实话，从露西娅第一次提出这件事时，他就明白这一点。向黛安娜询问意见，不过是他接受这个事实的一种方式罢了。
“先跟你说清楚，这酒的度数很高。”当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在教那个小丫头喝酒。虽说米格尔或许早就偷偷让她尝过一两口，但……
“慢慢喝，一次只喝一点点。就算是度数没这么高的酒——也永远要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酒瓶递了过去。
露西娅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我会记住的。第一口，慢慢喝，只喝一点点。永远都这样。”她郑重地回答道，双手捧着酒瓶，神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伊恩又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松开了握着酒瓶的手。
终于，露西娅的眼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您放心，我知道我们家族的人，酒量向来不怎么好。”
“那就更要小心了。分解酒精是需要水分的。”
听到伊恩补充的警告，露西娅微微歪了歪头：“真的吗？可是我听说，水手们会用酒代替水喝，矮人们也是这样。”
“那是因为……算了，不说这个了。”伊恩摇了摇头，仿佛想驱散这些念头，随后咂了咂嘴，继续说道，“总之，喝烈酒的时候一定要谨慎。”
“好，我会的。”露西娅坚定地点了点头，终于将酒瓶举到了唇边。
她的喉咙动了一下，只咽了一口——随即，“……咳！”
她低咳了一声，连忙把酒瓶从唇边移开，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满是难受的表情：“我就知道度数高，但没想到这么烈。”
“味道也很难喝，对吧？”伊恩问道。
露西娅点了点头，但唇边还是重新浮现出一抹浅笑。
她把酒瓶递回给伊恩，轻声补充道：“不过，它确实能清嗓子。酒液流下去的时候，热得都快让人觉得发冷了。”
“嗯，其实这才是它的用处。”伊恩干笑了一声，接过酒瓶。就在他接过酒瓶的瞬间，露西娅一边揉着喉咙，唇边的笑容愈发明显。
在场的三人中，只有黛安娜没有笑。她发出一声明显表示无法理解的叹息，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伊恩又喝了一口酒，瞥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接着，黛安娜。”
他轻轻将酒瓶朝黛安娜扔了过去，她本能地伸手接住。
伊恩向后躺下，手臂枕在脑后，补充道：“睡一会儿吧，好吗？之后我们去哪儿，都听你的安排。就算你把我们带到完全偏离方向的地方，我也不会怪你。”
说完，伊恩便闭上了眼睛。
黛安娜愣了一下，低头看向他。这时，露西娅走了过来，温柔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黛安娜。”
她伸手打开储物箱，继续说道：“所以别太有心理负担。跟你说，我们以前也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情况——”
“——多到你都数不清？”黛安娜平淡地接话道。
露西娅眨了眨眼，看向她：“我本来想说‘几次’，不过你说得对。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听他说过，当时他跟我解释我们所处的情况。”黛安娜再次将目光转向前方。
露西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伊恩躺在莫罗面前，一动不动，仿佛彻底陷入了沉睡。
露西娅的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他还跟你说了别的吗？”
“只说了，现在这种情况，还算不上特别糟糕。”
“那他说的大概是真的。不过，这也意味着，眼下的情况确实不算好……”露西娅耸了耸肩，转过身，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条毯子，“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黛安娜。毕竟，你会在这里，都是因为我。”
露西娅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把一条毯子递给黛安娜，随后便转身离开了。黛安娜看着她走过去，用另一条毯子盖在了伊恩身上。
沉默了片刻后，黛安娜喃喃自语道：“不过，露西，我真的不想再遇到那种巨型蠕虫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酒瓶举到唇边，那双沼泽色的眼睛望向天空——黑暗中，几道不祥的阴影正在扭曲蠕动。
伊恩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口鼻干涩，喉咙发痒，但头痛和恶心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看来这地方唯一的好处也就这点了。
伊恩坐起身，瞥了一眼睡在身边的露西娅。她已经睡着了，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呼吸很轻。莫罗蹲在她面前，也同样沉浸在睡梦中。
瑟琳也还没醒。照这样下去，她到底能不能正常醒过来啊？
伊恩正准备把盖在腿上的毯子掀开，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他的目光正要落在自己的右手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语声。
“醒得挺早啊，伊恩。”
伊恩转过头，看到黛安娜正坐在石柱下，姿势和前一天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戴上了面具，肩上还披着一条毯子，像斗篷一样。
伊恩的目光扫过她身边空了的酒瓶，喃喃道：“我不是让你睡一会儿吗？”
“我睡了，就睡了一小会儿。别担心，精灵族通常每三天睡一次就够了。”
那个精灵可不像这样，伊恩心里想着，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即使成为了长老，塞萨娅也还是经常瘫在马车地板上——但她很少真正睡着。伊恩唯一见过她彻底昏睡过去的时候，都是在经历了格外激烈的战斗之后。
“怎么样？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吗？”伊恩问道，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右手上。
黛安娜点了点头：“差不多了。要我跟你解释一下吗？”
“长话短说。”伊恩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解开手腕上的锁链。
黛安娜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简单来说，我们要想尽快离开这里，就必须穿过这片沙漠。从目前的迹象来看，我们很可能在这片沙漠的南部区域。我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
“跳过这部分，继续说。”
“观察混沌能量的流动情况，我没感觉到附近有直接的危险或能量紊乱。但你也知道，情况随时可能改变。”
伊恩一边听着她的解释，一边把右手的手套完全脱了下来。手套里面抖落出一堆灰尘。
“目前我的想法是，沿着这条大峡谷走。沙漠里并非每一处都在那种蠕虫的活动范围内。”
伊恩甩了甩手，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一条黑色的小蛇正紧紧缠绕在他的中指上。
蜕皮了啊。
伊恩的目光落在约格尾巴上还残留的蜕下的皮上。让这小家伙陷入深度睡眠的，不仅仅是疲惫——解锁新技能或许也触发了这种状态。就连它的身体明显变长了一些，也没让伊恩感到惊讶。
“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抵达沙漠中不受那东西管辖的区域。虽说那里也不会有多安全，但总比待在大恶魔的领地要好。”
看来以后得把它缠在手腕上了，伊恩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在心里低声自语。
约格还没醒，但很明显，它很快就会苏醒过来。
“之后，我们可能需要绕着‘孤海’走。那段路应该不会太难，主要就是赶路。”
“孤海——是不是以前被叫做内陆海的那个地方？”声音从伊恩身边传来。露西娅已经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坐了起来。
黛安娜耸了耸肩，作为回应。
“以前确实叫这个名字。现在，那里已经是布基卡的领地了。”
“布基卡。”露西娅轻声念着这个名字，随后转向伊恩，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看到了缠绕在伊恩手指上的约格。
伊恩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开始重新戴上手套。
“跟你们说清楚，最好别打跟那东西打的主意。它住在海里。就算瑟琳大人醒了，凭我们这几个人，也绝对不可能打败它。”
“知道了知道了，你看着安排就行。”伊恩戴好手套，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身上抖落下来一层薄薄的灰尘。他转过身，用力抖了抖手中的毯子，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我就跟着你走。”伊恩说道。
黛安娜看着他走近，沉默了片刻，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得说清楚，我还是不能完全确定我们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
“你不确定，我明白。所以别担心，带路吧。”伊恩把毯子扔进物资箱，然后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皮质水袋，轻轻扔到黛安娜怀里。
“这东西现在是我们的生命线。就交给你保管了。”
黛安娜看着手中的水袋，眉头微微一凝：“又给我加压力……”
“万一你以后一个人行动，也需要知道怎么保管生存物资。除非你更愿意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战斗。”
“行了，我会用生命保护它的。”黛安娜猛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她从正拿着毯子走过来的露西娅身边走过，连一眼都没看她。
真是……
伊恩轻轻笑了一声，转向露西娅：“你骑莫罗，我需要活动一下腿脚。”
按照计划，一行人在黛安娜的带领下，开始离开峡谷——他们始终让悬崖保持在右侧，稳步向前行进。
黛安娜不时四处张望，动作里明显带着不安，但伊恩并不担心。至少，他相信黛安娜求生的意志。
“我有个问题。”伊恩走在莫罗旁边，终于打破了沉默。
“问吧。”露西娅转过头，手掌仍轻轻放在瑟琳的背上。
伊恩抬起头看着她，问道：“关于那个白魔法大师，你知道多少？都跟我说说吧。”
